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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青玄看着她,再次沉默了。

烛光昏朦的金殿内,金笼上镶嵌的宝石闪着艳丽的光芒,笼中床榻边,两人好似在无声对峙。

良久,裴青玄开口打破这份沉寂:“若你死了,朕也不会独活。”

李妩只听蹦得一声,最后一根丝线也断了,一颗心彻底没了依仗,沉甸甸地往下落,仿佛落入无尽寒冷的深渊。

他竟然连死都不肯放过她?

“所以阿妩,别再想着离开朕了。”

裴青玄伸手,捧住她的脸,烛光下那双凤眸含情脉脉,好似世间最深情的情郎:“往后与朕好好过日子,就像年少时祈愿那般,你我会白头到老,同衾同穴。”

李妩脑袋一片空,表情麻木地坐着,不知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裴青玄权当她是默认,低头亲吻她的脸,口中轻声呢喃着她的名:“阿妩,你乖一点……”

长指剥去华美衣衫,一件又一件,他边吻着,边握着那把细腰,轻缓而温柔地将她压倒在身后宽大的床榻上。

皎白月色映照着雕花窗棂,良夜正长。

一切好似回归到逃跑前的模样,除了圈禁她的地方从紫宸宫寝殿,变成了永乐宫这座金笼。

犹记得从前在紫宸宫抱怨,好似在坐牢。未曾想一语成谶,现下真成了坐牢。

一座黄金牢笼,她是唯一的人犯,而负责看守她的牢头,曾是她在这世上最喜欢、最依赖的男人。

白日里她就在这座笼子里生活,看书、绣花、发呆,早膳会有宫人从笼子间隙给她送来,裴青玄散朝后,便会来永乐宫陪她用午膳。

这个时候,他会拿钥匙将笼子打开,放她出来。

饶是如此,她的活动范围也仅限于永乐宫,仅限于那四堵高高的朱墙之后。

他若有公务要忙,就让她坐在一旁做她自己的事。若得了空,他会带她做秋千、放纸鸢、看皮影戏,做一些她从前喜欢做的事。

然而再喜欢的事,没了玩乐的心情,自也变得索然无味。他想尽办法哄她开心,可她就是笑不出来,甚至更多时候,冷淡到一个反应都不愿给他。这份冷淡叫他不虞,于是夜间在榻上总会想方设法,逼着她给出各种反应。

被囚在永乐宫的第十日,裴青玄心情愉悦地找上李妩,说要送她一份礼物。

李妩疲惫地躺在榻间昏昏欲睡,这些时日他已经送了她无数份礼物,金银珠宝、首饰古董、或是番邦上贡的新奇玩意,那些都不是她想要的,所以送给她,她也没多少感觉。

现在又要送她礼物?李妩靠坐在大红色团花纹迎枕上,连眼皮都不想抬。

裴青玄坐在榻边:“这次的礼物不一样。”

他说着,从绣着金丝飞龙的玄色广袖里拿出个精致的紫檀木盒。

“阿妩打开看看。”他语气带着几分期待。

李妩却并不配合他,神色怏怏:“手没力气。”

裴青玄知道她是故意在耍小性子,也不计较,只淡声道:“也行,你现在既要躲懒,夜里再用到手,可不许躲懒。”

说着,他自顾自打开那个盒子:“朕替你开。”

檀木盒子的双鱼鎏金锁扣打开,明黄色的锦缎之上,象征着皇后权威的金色凤印,在冬日偏冷的阳光下泛着润泽的光芒,凤印上那只凤凰踏着祥云,翅羽飞扬,栩栩如生。

“阿妩当朕的皇后可好?”

面容英俊的帝王头戴金冠,一袭挺括的玄色衮服,手捧着那枚凤印于榻边深切凝望着她,狭眸噙着期待浅笑:“朕已问过钦天监,下月好几个吉日,但若论大吉日,得属次年正月十八。朕将那些日子都抄录下来,阿妩挑个喜欢的?”

李妩看着他掌心凤印,额心突突直跳,困意也消失殆尽,她直直迎着他的目光,红唇张合:“我不要。”

男人嘴角笑意微僵,沉眸看她。

李妩也不怵,反正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也没什么好忌惮,于是就连眼神也未曾躲避半分。

裴青玄敛笑,嗓音磁沉:“朕现下在与你说正事,莫要闹脾气。”

“我没与你闹脾气。”

甚至为了证明她的认真,她从迎枕直起了腰,乌眸定定看着他:“这个皇后,谁爱当谁当,反正我不当。”

裴青玄沉着脸:“一天不气朕,你就活不了?”

李妩讥讽地笑了:“陛下这话说的,我哪敢气你?不过我这么个残花败柳,哪配得上您的英明神武?您的皇后自要选个端庄贤德的名门淑女,选我这个以色侍人、困在笼中的禁脔,岂非叫天下人笑话?”

“阿妩!”他语调冷下,捏紧她的手指:“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本来就是,实话还不让说……”

“你若再说,朕现下就命人杀了楚明诚。”

李妩错愕:“你杀他作甚?”

“当年若不是他乘人之危,你怎会委身于他?”裴青玄眼含戾气:“他早就该死。”

李妩一怔,无法苟同他这强盗逻辑,但又怕他一时激愤,无辜带累楚明诚,只好道:“成,我不说那种话。但我也不会嫁你,当你的皇后。”

裴青玄蹙眉:“为何?”

李妩笑了,饧眼看他:“你真想知道?”

裴青玄抿唇不语,她这口吻,足以说明她接下来的话并不会中听。

他们都太了解对方,知道刀子往何处插,能叫对方最痛。

“无论你愿不愿意,这枚凤印只属于你。”

他强硬地将凤印塞到她的手中,语气不容置喙:“册封吉日,朕会选定。”

说罢,不等她反应,他起身离去。

“裴青玄!”

榻边传来娇叱声,他脚步一顿,到底还是回了头。

下一刻,便见一道金影砸来,他一时不防,生生受了那一击。

尖利刺痛袭上额角,有温热的液体涌下,眼前好似被罩上一层朦胧鲜艳的红纱。

他隔着那片红色看着她愕然心虚又转而冷漠的神情,鬼使神差想起上半年,她一袭红袍坐在紫宸宫寝殿等他的样子。

那一片鲜艳的红,是他永远无法释怀的遗憾。

“收回你的凤印,我才不稀罕。”

李妩掐紧手指,克制着自己的眼神不去看他涌血的额角,语气冰冷:“想到和你这样的疯子结为夫妻,我就恶心!我不会嫁你,便是你一意孤行办什么册封礼,最多我一头撞死在殿前柱子上,叫你的婚仪成为后世笑柄。你记住了,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如愿!”

恶心。

她说,与他结为夫妻,她觉着恶心。

裴青玄嘴角扯了扯,他就说了,她总知道如何才能最伤他的心。

静了许久,他弯腰拾起地上的凤印,上头还沾了些许鲜血,他抬袖擦好,收起。

李妩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面上虽一片镇定,心下仍有些惴惴。

好在他并未朝她发难,甚至一声斥责也没有,揣着凤印就离开这座金笼。

这样的平静,叫李妩不安起来,他定然是生气了,可为何这般冷静?

忧心忡忡想了一阵,最后注意力都被地上那滴不知何时落下的血迹所吸引。

鲜红一滴血,凿花地砖上格外刺眼。

她告诉自己别去在意,但事实上,无法全然不在意——

大慈恩寺的那盏长明灯前,她曾长跪过无数次,也无数次发愿,祈求菩萨保佑他无病无灾,平安归来。

他刚离开长安那半年,她好几次梦到他死于非命,她从梦里惊醒,偷偷哭湿了枕头。

她曾是那样害怕他受伤,害怕他丢了性命。

可现在。李妩低头看自己的手,长睫轻颤,黑眸一片痛苦的茫然。

她与他,为何会变成这般?

永熙二年十二月初,皇帝下旨选秀。

永熙二年十二月底,小官之女沈雯君入选,册为四妃之首,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