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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我想到了。”簪缨呷一口热茶缓了缓,“能纵容子侄行此禽兽之事,能是什么讲礼法的人,什么明大义的官。”

如若这些人真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捏着鼻子来奉承自己这个“公主”,簪缨就更不敢走了。谁知道她一离蒙城,这些视人命为蝼蚁之人会不会翻脸无情。

她有诺,在未完全解决威胁那些兵户的贵幸们之前,蒙城,就是她的困城。

好在,“旁的我不会,灭大户,我倒有些经验。”

她说这话时,被灭了族的傅则安就在门口处立候着。

他听了非但不以为忤,反而因追随一路,头一次得到了登堂入室的殊荣,离小妹妹近了些——哪怕他心知肚明是因手中圣旨的缘故,也颇觉满足。

沈阶站得比他还靠后,一人向隅。

簪缨自进城后就没正眼搭理他一眼,没与他交谈一语。

她心里对接下来要做的事初步有了数,端坐上首矮榻上,召县令入内。

县令一进门便敛袖大礼参拜,战战兢兢称:“下官拜见宜昌公主殿下,不知殿下仪降,有失远迎!”

簪缨低头玩了一会辫梢,方爱搭不理地哼了一声,娇蛮道:“迎不迎的,原无什么干系,只是你这里的武将是如此不懂规矩的么,竟调戏到我头上来,被我杀了。”

县令正不知樊卓一死,他该怎么跟上头交代,听簪缨说杀人的语气如砍草,心尖一跳。

县令偷偷抬眼瞻望,觉少女美若芙蕖,然一身目中无人的娇蛮与贵气,的确像是宫里养得出来的,不由嗫嚅道:“这……殿下恕罪,想是樊骁骑不知……莫说骁骑,便是下官此前也未曾听闻,圣上新封了一位公主,不知下官可否有幸请阅圣旨?”

簪缨眼尾轻钩,立在县令身旁的傅则安冷笑道:“这话是何意,傅某乃圣上亲擢的太学文学博士郎,御前领旨颁赐,难道某还敢假传圣旨不成?”

簪缨也笑了,甜甜道:“他要看就给他看呀,至于算不算对父皇大不敬,看完还走不走得出这道门,我可不管了。”

县令听她一口一个父皇,心知眼前是个有恃无恐的小祖宗无疑,哪里还敢质疑,叩头道:“下官不敢!但不知……殿下在蒙城是稍做停留,还是……”

簪缨笑视他

,“父皇封我名号,食邑只说任我挑,我心里有一口气没出,就要这里。这便写封百里加急的书信寄回京中请旨,自是要留下的。”

县令心中微沉,心想这位惹不起的小殿下被樊骁骑惹怒,是要与樊家杠上了?

他见簪缨懒懒挥手,连忙识相告退。一出驿馆大门,回望铁甲重兵,心有余悸,一回府便急忙叫心腹给顶头上级郡太守送信:“速报太守,唐氏女受封公主,屯兵,据蒙城!”

而在他走后,簪缨瞬间抹了面上假笑,叫回几位掌柜的与牙将王叡议事。

瞥了眼如同一对门神的傅则安与沈阶,她也未撵走。

关紧门户后,簪缨始起身微颔一礼,“之前在城外事出突然,也算兵行险招,不及提前与各位商量,是我欠考虑。”

众人忙客气还礼,簪缨微笑说:“众位都算阿缨前辈长辈,我知道,你们心里未必不觉得我年少轻薄,多余管闲事,但杜伯伯、吕伯伯、越伯伯,你们是我娘的得力干将,摊上我这样不省事的小东家,不包涵我也没法子。

“至于王首领,我亦知你在城外时,不赞成我如此行事。还需留将军在城中几日,彻底镇服营兵,其后你尽可带兵回兖州复命了。”

王叡一愣,玩笑道:“女公子这是纳了蒙城几千兵力,便看不上大司马给的三百人了吗?王某平生不说假话,方才在城外,女公子做的事真是痛快!王某敬服女公子慈悲心肠,又雷霆果敢,前番劝行,只是恐女公子出闪失,既女公子心意已定,王某岂不跟随。”

杜掌柜等也笑,“小东家都这么说了,谁还敢不听候差遣,说罢,待要如何?”

簪缨目光沉静下来,一默,道:“不去颍东了。”

“传信给颍东的乌龙与手,以及同时收留的那批佃户流民,速迁往蒙城。李掌事,给郡内唐氏旗下的人通个气,手底下有信得过的武贲介士,也都尽快聚集到此。”

李掌事似懂非懂,“东家是担心樊氏不会善罢甘休?可而今娘子已是公主身份,难不成豫州刺史敢胆大包天地举兵来打?”

簪缨眼里浮现一层浅淡漫澜的水雾,半晌轻道:“我做公主干什么。”

她从马车走下的那一刻便想明白了,江左南朝,处处是腐肉,几乎烂到了根子里。

这一路上她看到的人间疾苦如此多,那看不到的,又会有多少?

从前总以为上辈子的自己经历最苦,重生一回,走出那方樊笼,才觉众生更苦。

她靠着给兖州运资输粮,能解前线燃眉之急,却救不了其他地方的污浊世事;她拉下了李景焕,京城依旧是豪族王谢当家,寒人依旧无出头之日;她有再多的身家,再多的倚恃,终究只能独善其身,无法兼济天下。

可她为什么只能等、只能靠、只能眼睁睁看着、假惺惺愤怒着?

她需得做点什么。

“我要豫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