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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缨很快接口:“此事交由我解决。我虽商户,在朝中还有一二人说得上话。”

龙莽嗤笑一声,“往常听说‘囊中有钱不如朝中有友’,你够豪横,两样都有。”

他话锋一转,“可我怎么信你,怎么确定你用我不是一如刘樟用孙坤,无事拿我当刀使,有事把我推出去了事?”

他盯着那张无辜纯丽充满迷惑性的脸,心里还是过不去被摆了一道的郁闷,故意恶狠狠地碾牙:“毕竟你可会骗人得很。”

簪缨微愣,她是诚心招揽乞活兵,还真没反过来考虑过这个问题。

不过她很快表明态度:“若有条件,你提,都可以商量。”

龙莽道:“灵璧归我。”

簪缨点头,“这是说好的。”

龙莽:“蒙城也归我。”

簪缨想了想,她在此城暂留,要这座城却没用,若龙莽能好生管辖起来,不再发生樊卓治下之事,能者多劳,未为不可。便又点头,道:“好。”

“叫声大哥。”

簪缨一下子愣住。

她不知他是怎么拐到这句话上的,只当是草莽枭雄惯爱混说笑,她的脸皮已不像从前那样薄了,叫他一声,也不会掉块皮肉,

当场便大大方方道:“大哥。”

龙莽哈哈大笑,“不是这个叫法,我的意思是,你我结义,结成异姓兄妹。如此一来,我才信你不会背地坑我!”

簪缨一时失语。

龙莽等了等,见她不啧声,了然一哼:“是了,你出身富贵人家,哪里看得上我这泥腿子。令慈唐夫人是曾与皇后拜过姊妹的人,我哪里配和小唐娘子攀亲扯故!”

簪缨哭笑不得,语调微微甜腻,“龙兄,你的脾气怎的说来就来?我本商籍女,发过誓这一世都不入士族,又有何高贵之处?”

资助乞活军和资助北府军不同,后者她可以放一万个心,但是对于乞活军,她急需这支队伍助力不假,却也担心他们坐大之后,野心膨胀,生出什么异心变故,叫她弄巧成拙。

结拜为兄妹……倒是一个比歃血盟誓更牢靠的办法。

根据这一次的合作,她对龙莽的为人也摸出几分根底,他虽不拘小节,却是个大节无亏,义字当头之人。

簪缨想定了便定了,一点不拖泥带水,“好,小妹愿认龙帅为义兄,此后同舟共济,绝不悖离。”

龙莽眉头一挑,看着她,“你真想好了?”

簪缨嫣然一笑:“是啊。这下子义兄不走了吧,也不怕我坑你了吧?我这便去告诉杜伯伯,请他准备好香烛,好向我阿父阿母焚香告知此事……嗯,再选定吉日,与义兄正式结拜,何如?”

龙莽听她顷刻间便思绪清晰地安排妥当,大乐,自然说好。

杜掌柜闻听此事,猝然一惊,劝小娘子慎重一些为是。

然而簪缨坚持,他无奈何,就按小娘子的吩咐准备了下去。

其后,这消息又不知被哪个碎嘴的故意透露给了傅则安。

受监于偏房中的白发郎君听后,眼波苦晦,沉默许久,轻声吐出两字:“也好。”

不管他人惊异也好,不乐也罢,龙莽却是许久没有过的高兴。晚膳与簪缨同案共食,为照顾小女娘的感受,不可一顿无酒的乞活帅破天荒没有饮酒,不住笑道:

“好,真好,我又有妹子了。往后我便叫你阿奴,听说南人都是如此称呼小辈。”

簪缨嘴里的饭险些噎住,忙道:“不要。”

她怕龙莽多心,又赶忙绞尽脑汁地解释,“这个……大哥的祖籍在洛阳新安,我祖上是长安人,皆可算是北人,不用如此称呼……平常就可。”

“那也成。”龙莽随得她,又想起一事,自说自话,“不过这样一来,大司马岂非长了我一辈,也成了我舅舅?”

“咳、咳咳!”

簪缨终究没逃过这顿呛咳,头埋得快要落进碗里,羊皮靴里的脚趾抠地,小声道,“也许以后是平辈呢……”

龙莽没听清她咕哝什么,只是目光扫过她的耳尖,粗手大脚的汉子也不懂,“白日被风掃着了?耳朵怎么红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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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无事,兄妹二人辞后,各去歇息了。

却在将要就寝时分,忽有传讯兵飞奔入驿馆,向簪缨禀报:“城外有一股队伍疾进而来,大约数百轻骑,穿的是豫州军服色,猛驰之中队脚犹齐肃非常。”

簪缨披氅惊起。隔壁房间,龙莽也听得消息,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披甲出来。

“想是豫州本部援兵,见孙坤败,又来夜袭。不知死活的东西,坏了老子好心情!阿——妹子别怕,大哥这便出城退敌。”

打夜战是乞活军的拿手戏,龙莽迅速召集部下,再度奔出城去。王叡携兵从旁策应。

簪缨不放心,也上城头观战。

冬日昼短,是时天色已黑。便见对面快马驰来,人数虽不足千,却隐含肃杀之气,势不可当。

王叡仓促之间来

不及准备绊马索,便令步兵在城外空旷处倒插枪矛,略略抵挡头一拨的冲马攻势。

然待敌方及近,王叡借着火光,紧盯为首那兜鍪覆面之人,惊了两惊,不敢确认,又努力认了两认,猛然高喊道:“止战!止战!自己人!自己人!”

意为停攻的鸣金锣声连连敲响,对方的战马正至城下。

王叡部下的北府兵自然令行禁止,然而龙莽的人却是杂牌军,不听军号,龙莽就看见抢先冲锋的兄弟被对手掀下马去,气血上涌,哪里停得。

“妈了个巴子的!止个屁!任他是谁,老子也削死他。”

他单骑冲向敌方首将,但见对面之人跨马握刀,身形枭悍高岸,兜鍪之下,一双凛丽剑目如电。

两刀相撞。

龙莽以双手刀对他单手刀,竟遽觉由腕到肩麻成一线,虎口已迸出血来。

他震惊于对方骇人的臂力,难掩惊愕。

城头上,簪缨瞪大眼睛,紧盯着那道昏昧中模糊的身影,瞳孔放大,呼吸逐渐变得紧窒。

她忽然低叫一声,快速跑下城楼,呼来汗血马,上马驰骋出城。

“大哥住手!他是大司马!”簪缨的心在怦怦狂跳,迎面干风吹脸,吹掉了她的白狐毛兜帽,将她水样的桃花眸吹弄起几道凌乱的涟漪。

她满心都在想: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然而她声量不够,龙莽并未听清,余光见到红色纤影出城,急得下意识道:“阿奴莫出!”

与他对阵之人眼锋忽作一厉,原本只出七分力的臂膀蓦地向下狠擢,正磕在龙莽刀刃中心,将他打落马下。

簪缨的斗篷在后扬起,一往无前地驰向那匹骏骑。

龙莽七荤八素地摔下去,才意识到什么,忙令手下散开莫冲撞到她。

马上,身穿豫州军服的首领稳停,向后微微抬手,身后即刻燃起一片火把照路。

星星点点的光,映进他漆黑如夜的眼。

他等着她奔驰过来。

蒙城的夜晚,一切都静了,只有簪缨驾马向前的身姿是生动的。

她到得扶翼跟前,用力扯住缰绳,分明驭马已经十分熟练了,这一下子,手竟轻轻地发抖。

二人四目相对,电光石火。

男子忽然夹马向前轻策一步,一言不发地俯身伸臂穿过女子腋下,就着簪缨的身位,把她抱到自己马上,面对着面,一把扯进怀里:“这是在玩儿什么呢?”

他筋骨有力的手臂揽住她后背,压向自己。

嗓音夹着夜寒,却是无下限的纵容,不责不斥,和从前一模一样。

背对城池的乞活军和面对城门的轻骑兵大眼瞪小眼,鸦雀无声。

龙莽躺在地上,心里:“……”

簪缨不管,她想卫觎太久了,眼也不眨地描摹他的脸,入迷地盯着咫尺之近的薄唇,被一份陌生又预演了许久的情愫舔|弄了心跳。

她此刻是一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小女孩,轻易歪在他身上,双手紧搂住他腰,仰着脸儿,声音又甜又软:

“小舅舅,阿奴很想你。”

卫觎眸海定住。

上一次分别,在他看来分明是他伤了她心,不欢而散。

簪缨一点不见外地抱着他,眼神分外璀亮,悄悄的,又像立誓:“我有一句很重要的话要告诉你。”

她纯挚的眼神几乎在无意识勾人。

连着奔袭两日两夜的卫觎忽然笑了。

他紧叩的牙关自己咬断了心里拧的弦,该松的手没松,倾身垂眸:“不如你先告诉我,你何时认了个好哥哥,阿奴两个字,随便谁都能叫是么?”

他的语气,弥漫着慢条斯理的晦沉。

他眸底的黑渊,想要把人吃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