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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父莫气,”李涵兰卖乖地给蜀王作揖,“是儿子不让张统领声张的,若无这些人,儿子怎敢放心在外行走?”

他转了转眼,“再说,如今卫贼霸占洛北不还,南朝全靠父王支撑,是这半壁江山的中流砥柱呐,我带些亲卫进京探亲,有谁敢说三道四。”

李容芝夫妇俩对视一眼,李境无奈地拢了下少年的脑袋,“那也不该如此任性,你母亲也是纵容……说来,你好不容易和你祖母多亲近亲近,你离家了,你祖母何人照顾?”

李涵兰听言,立刻露出委屈的表情,“怪孩儿顽劣,不是从小长在祖母身边的,祖母糊涂时总叫着兄长的名儿,想来与兄长更亲。所以阿兰想着,不如让兄长回蜀吧,一来照顾祖母,二来在分别多年的母亲跟前尽尽孝心,三来,也好帮阿父看好封地嘛。”

李境一想,他父子三人如今皆在京里,西蜀无人坐镇,确实不是个长法,不由转头看了长子一眼。

还未等他决定,李涵兰又扭头对兄长亲昵一笑:“哥,你忘了吧,巴蜀如今正是杜鹃芍药开放的盛季,满城花红如火,风景好极了。”

李容芝在屋外的莺啼声中垂下眼睫,淡笑了一下,“是吗。我是忘了。”

周氏蛾眉一蹙,她可看明白了,眼前少年哪里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分明是有备而来。

这些年夫君在建康明为郡王,实则是宫里牵制蜀王的质子,他在京城谨小慎微时,他的好弟弟在家里享受着

父亲母亲的关怀宠爱。如今,南北变局,眼看着蜀王在京城扎稳脚跟了,李涵兰又马不停蹄追过来,生怕他的哥哥抢了先。

她夫君如果在此时走了,便再与皇权无缘,空出来的位置给谁,不言而喻。

翁翁这样一位掌军作战,风行雷厉的人物,是当真听不出李涵兰的言下之意,看不透他的小心机,还是慈父眼里出孝子,一股脑地偏心小儿子呢?

周氏冷眼看着这些日子蜀王与夫君相处的光景,许是因为相聚不多的缘故,父子俩感情说不上亲厚,翁翁沉稳威重,夫君每日晨省昏定,也说不上几句家常话。哪像李涵兰一来,父子俩亲亲热热地凑作一堆,有说有笑,这才是天伦乐景。

她越想越心疼,丈夫不争是一回事,被一个黄毛小儿欺到头上又是另一回事。

周氏上前一步,便要替夫君开口,纤指却被李容芝一握。

他对她含笑摇了摇头。

二十多年的京城生涯,早已磨平了这个年轻贵胄身上的棱角。

李容芝平静地看向父亲:“蜀中不能无人,祖母年事已高,也不可无亲人陪伴在侧。谁人回蜀,父亲决定吧。”

并州,晋阳。

厚重的城门紧阖着,城头上守城战卒严阵以待。

在城外五里处扎下的晋军大帐中,主将谢榆与军师严兰生,正头顶头盯着老榆树墩充当的案几上的晋阳地形图。

“晋阳城墙修得高,城中固守不战,打定主意要消耗我们的粮草。”

高照的艳阳炙烤着军营帐顶,今年并州入夏少雨,气候干燥异常,严兰生都热得挽起了大袖,小折扇扇得风生水起,鬓发高飘,谢榆犹习以为常地身披重铠。

谢榆点指敲着地图思索,“眼下麦苗未熟,无法因粮于敌。我们后勤粮草有限,供不起持久作战。”

谢榆带领一万兖州骑兵自霍州一路打到晋阳,已是深入并州腹地,北魏余孽已无强兵悍将,但因城而守,对他们这一方的消耗也着实不小。

兖州的军粮要分别供给翼州、凉州、司州等几路收复中原失地的军旅,不可能全面支援他们,大将军派他出兵也是为了速攻。

“城高有城高的弊端,高而危,危者易坠。”

严兰生脸上的皮肤微微晒黑了些,却无损他俊美风仪,就是眼下顾不上讲究,撸着袖管猛灌凉茶,看两眼舆图,随口道:

“派兵从汾水支流挖引过来的沟渠差不多了,我观昨夜残月朦胧,至迟明日,必有一场豪雨,届时放水灌城。同时分五千兵力正面诈作强攻,掩护东西侧翼突袭。”

说到这里,严兰生的嘴又干了,仰头把壶里最后几滴茶水空进嘴里,润润嗓子,补上一句拍板定论,“问题不大。”

脸色严肃的谢榆眼睛不离舆图,脑中飞快思索,足过半晌,方肯定他的说法,沉沉嗯了一声,“问题是不大。”

随后他叫进副将,按商量好的对策部署下一轮攻城。

严兰生见状不禁失笑。

他跟随最开始互相看不顺眼的谢榆一路打过来,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是位稳将。

这个稳,不是说谢东德不懂得兵者诡道,不会灵活变通,而是他领兵攻破每一座城关前,都会严格推演制定出兵的每一个步骤,主计之外,还有两到三条备策以防变化,稳扎稳打,不拿士兵的性命弄险。

难得的是他不拘泥,听得进不同意见,也并未因两个人从前的矛盾给严兰生冷板凳坐。

足见大司马调.教将领的手腕高明啊。

当然了,第一次随军征战的严兰生,从谢榆嘴里也得到了句来之不易的夸奖:“原来不是纸上谈兵之辈。”

他可真谢谢他了。

……

此刻,晋阳城内,一户复姓东方的豪绅大宅中,一名身着粉衫披髾的妙龄女子跪在一中年男子面前。

少女花容月貌,神情楚楚,恳求道:“求姨丈莫要助粮魏兵,莫要与南晋军队为敌。”

“五娘,你快快起来。”外头晋军围城,厅内晋阳有名的豪贵东方隶一头雾水地看着妻侄女,只差要跺脚,“这是何意呀!”

女子不起,抬目道:“不瞒姨丈,当初五娘被歹人拐卖到南朝,蒙好心恩人搭救,这才送回晋阳。我一直未与家里言明,其实那名救我性命的恩人,便是如今洛阳城里声名赫赫的唐娘子!”

东方隶听了万分诧异,连问当真,姬五娘点头。

说到激动处,这个本性柔弱的女孩子不禁流下泪来,“若无唐娘子,五娘如今早已与父母天人永隔,枯骨都不知葬在何处。生而为人,知恩不报,何以为人?”

姬五娘红肿着眼皮啜泣:“五娘虽不解事,却听闻,山阳城的瘟疫便是起自洛阳败军之手,此不义之兵,姨丈何必助纣为虐?”

“原来你之前还有这层际遇,先时怎么一点风声都不露,好孩子,先起来。”

东方隶是个爱妻如命的人,视爱妻的外甥女如自己家侄女一般无二,见少女哭得梨花带雨,心中不忍,扶起她。

他仔细想了一想,终于道:“也罢,那从中京北逃的将军上门要钱要粮,我本是想着破财求个安生,既如你所言,这钱粮不给也罢。我东方氏在晋阳还有些声名,谅他们也不敢用强。”

姬五娘眼神一亮,“多谢姨丈。”

“——捷报!捷报!”

手持战报的驿兵从洛阳城门快马赶至洛阳宫门,禁中侍卫接过,不敢耽搁,即刻呈往东宫。

东宫外殿值守的带刀侍卫姜娘见人,上前一步,接过信函。那侍卫才欲张口,姜娘道:“女君还未起,小声些……”

眼下日头足上三竿了,里殿寝阁中,案上的梅口瓶中新换了挂有新鲜晨露的木芙蓉,花香淡袅,却盖不过低垂帘幔内一种幽馥暧昧的混合气息。

榻笫上拥被而眠的女子乌发如云堆鬓,雪白面颊透出红润,宛如一支曼丽的春睡海棠。

簪缨香梦才觉,身酥体懒,见观白已不在床榻上,隐约听阁子外有低低人语,她慵然倚身,挑开一角帘幔,薄如蝉翼的纱衣领松,露出一片晃眼的酥白,口中低唤:“观白,何事?”

话音出来,却是喑哑,簪缨这才想起自己昨夜被弄哭了半晌。

不用她叫第二声,远在门外的卫觎像长了对顺风耳,雕花门扇吱呀一声,他走进来,身上披的还是宽松垂踝的黑绸寝衣,随步生风。

“好事,打胜仗了。”高岸的身影罩下来,未束的长长黑发随着他动作滑落肩头,勾出这男人一二分落拓的好风情。

卫觎看了眼簪缨粉面含春的模样,俯身在她眉心轻点,先给她递来一盏温水,左手里拿的是化淤的药膏。

“谢东德拿下了晋阳,大破魏兵;翼州那里,孙无忌和檀阿宝也有建树,一州之土几已纳入囊中。小檀呈报,他正在快马返回洛阳的途中,应来得及拿战功给你作生辰贺礼。”

簪缨软倚在榻边,饮水解渴,最后一口还未及咽下,闻言定了一定。

她这才记起自己是这个月的生辰,随即喜出望外,侬哑道:“当真,阿宝立功了!是几等战功,他未受伤吧?严二郎在并州也还好?”

并州翼州一平,黄河以北便再无大的动荡,这真可谓双喜临门。

卫觎看她一眼,想不回答,还是道了声“都好”,而后接过空杯,指头漫然挑开她雪色寝衣的领缘。

雪肤上点点暗昧青紫,昭示着昨晚的放纵。

卫觎

拧开瓷盒,一缕薄荷的沁凉散了出来。

那双瞳色稠浓的剑眸瞬也不瞬锁着她。

簪缨看到那药膏,始后知后觉往后挪了下身子,不自在地哝道:“我自己来。”

昨日是初一,簪缨挂着寺里的身份,按例去白马寺上香拜了拜佛。此事卫觎也是知晓的,她走时,也未见他有何异样。

谁知回宫,入夜后,他便不睡,又不许吹熄蜡烛,将内外侍人全部遣退,到底废了两条帕子……

她腰窝还酸着。

卫觎看见簪缨越烧越红的耳垂,知道她想起来了,笑着垂睫挖了块药膏,慢条斯理在指尖捻,“帮你上药,自己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