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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日夜疼得脸色苍白的时候,宋冉越来越急,越来越怕;当那些下属还不停来问工作的时候,宋冉终于忍不住发了通小脾气。

那天,宋冉走进病房,见冉雨微忙得忘了吃药,药片还在桌子上。

她拿着水杯猛地往桌上一放,说:“又忘记吃药。你这病还治不治了?疼成那样了还不休息,xxx里头没人了吗,是不是没有你就得垮掉了?”

一屋子的下属们噤声不言。

宋冉说:“半个多月了,工作交接也该交接完了,以后没什么大事电话汇报就行,让我妈妈多休息吧。”

下属们道歉:“也是我们不好,太依赖司长了,碰上点儿大事就拿不定方向。”

冉雨微却笑着说了句:“我女儿最近照顾我,没怎么阖眼。人累了就容易发脾气。不过,哪天要是我走了,她有什么需要的,你们遇上了,能帮一定要帮帮她。”

宋冉一愣,心酸得不行。

等人走后,冉雨微叹道:“xxx工作压力大,一点小纰漏就是天大的问题。他们这帮孩子尽职尽责,工作都不容易,你跟他们发什么脾气呢?”

宋冉眼眶通红,盯着窗外不吭声。想起刚才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医生说治疗效果不太理想,没能控制住癌细胞,也杀死了大量正常的肺部细胞。

医生说:“你妈妈也是够坚强的,男病人都没她能熬。要是一般人,这个阶段已经痛得在床上哭嚎打滚了。她还能坚持工作。”

宋冉不说话,深吸着气,仰起头。

冉雨微嗓音虚弱,语气却严厉:“好好的你又哭什么?这么软弱,一点儿都不像我。”

“谁哭了?”她扭头看她,“我一次都没哭过。”

冉雨微瞧她半晌,不做声了。宋冉又继续看向窗外。

九月的帝城,夜色璀璨如星河。

“妈妈,”宋冉望着夜空,忽问,“你不疼吗?”

“就是因为太疼了,才工作啊。”冉雨微说,“我虽然到了这把年纪,不年轻了,可我也有我的想法和追求。为事业操劳一生,还有所成就,我很欣慰,也很得意。能多留点儿东西给我手下的年轻人,我是愿意的。”

宋冉听着,却忽问了一句:“你还恨爸爸么?”

“恨。”她的回答很确定。

“你还爱他么?”

“不爱。早就不爱了。”冉雨微病容苍白,说,“有人说什么,不爱就不会恨,恨就代表还爱。都是矫情的假话。

恨就是恨,不是爱。之后这些年我有过几段刻骨铭心的感情。而对宋致诚是打心底的仇恨。我恨他,已经不是因为感情揪扯,情情爱爱算得了什么,我恨他践踏了我的自尊。我一辈子成功要强,却被他羞辱。哪怕我死了,你都不准他来我的葬礼。我是什么性格,你该知道。”

刚烈骄傲,宁折勿弯。尊严和人格看得比命重。

宋致诚得知她生病后要来看望,冉雨微不肯。

当初离开梁城时说这辈子不见他,就绝不再见。上星期宋致诚赶来,冉雨微死活不准他进病房。宋致诚最终只在外头看了一眼。

宋冉轻声说:“好。”

时间不早了,她正想离开让她多休息。

可冉雨微忽然说了句:“帝城的房子写的你的名字。房产证在我房间衣柜的顶层。”

宋冉急道:“你说这个干什么?”

冉雨微恍若未闻,道:“冉冉啊,恋爱,就开心地谈;工作,就认真地做。你虽然一恋爱就死心塌地掏心掏肝的,但我也不担心你会迷失自己失去自我。我知道你有你的价值追求,内心也坚定。

这一生,就好好追求你想要的东西,别白活一趟。生命的价值,从来不是以长短来衡量的。想通了这一点,你要实现什么价值或理想,哪怕只是很渴望的心愿,你就放心大胆地跑过去,冲过去。不管到了哪个年纪,千万别被世俗所误。要记住了。”

宋冉只是望着窗外,不肯看她。

这个看似从来不支持她只晓得反对她的母亲……

“妈妈。”

“嗯?”

“你追求你想要的生活。遗憾过吗?后悔过吗?”

“没有。”她说。

她看着女儿的侧脸,心里忽然说,但我现在有点儿后悔,唯一的一点儿后悔——没有从小把你带在身边,和你相处的时间太少。

二十多年前,小小的才两三岁的冉冉,多可爱的孩子啊,她怎么竟舍得丢下的呢。走的那天,那小小的孩子追着青石巷踉踉跄跄地跑,一路嚎哭,她怎么竟舍得的呢?

没养在身边,骨子里竟也是另一个活脱脱的冉雨微。半点儿不像宋致诚。

护士进来催促熄灯,宋冉走到门口,回头:“舅舅舅妈说要过来看你。”

“好。”冉雨微说,皱着眉翻了个身。

宋冉在病房外站了一会儿,里头安安静静的。

可又站了一会儿,她就听到了。听到了妈妈因疼痛难忍而深深的绵长的喘息声,痛苦,压抑,仿佛气息将绝。

宋冉无声地深呼吸,心口像是插了几把尖刀。

她再也忍不住,跑到楼道里,抱着自己坐在台阶上,将脑袋深深埋下去。

她从包里摸出抗抑郁药塞进嘴巴硬吞下喉咙,在黑暗中坐了不知多久,想靠药物的作用极力排解心中的恐惧和痛苦。无果。

她没办法了,终于拿出手机给李瓒打电话,哪怕知道那边只有无尽的嘟嘟声。

她对着无人接听的电话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直到那头说:“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

她抓紧手机,将脑袋埋进臂弯里。许久之后,低咽一句:“阿瓒,我妈妈好像……快要不行了。”

可她的话无人回应。

连感应灯都没听见,不肯亮起。只剩她孤零零抱着自己蜷缩在黑暗里。

……

舅舅舅妈处理完手头工作,跟各自单位请了长假,带着冉池很快赶来帝城。

舅舅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见到病床上的姐姐,消瘦成那副样子,哭得停不下来。舅妈跟着哭。冉池也红着眼睛掉眼泪。

冉雨微听得烦了,说:“还没死呢,哭什么?再哭都给我出去。”

舅舅舅妈住在了帝城,舅舅轮班守着冉雨微。舅妈每天查食谱,做饭煲汤,给她补充营养。

身边多了亲人帮忙,宋冉终于好受了些。

可十多天后,冉雨微突然陷入昏迷。医生说肺部意外感染的细菌引发了严重的肺炎,只能给病人上人工肺。

宋冉不懂医学,但在冬季流感时看过类似新闻,知道这次情况危急了。

舅舅舅妈都慌了神。宋冉也吓得不行了,走投无路给罗战打电话,问李瓒在哪里。

罗战说他现在也没法找到李瓒,只能等他一星期后回营才能通知到他。

宋冉放下电话,坐在楼梯间里直发抖,却愣是一滴眼泪没流。

一天又一天,冉雨微迟迟没从icu里出来。

宋冉已经不记得她进去了多少天,只知道每天看着她浑身插满管子,连呼吸都要靠机器维持的样子,她痛得快要麻木。

而那天下午,危机突然爆发。

冉雨微的心率急速下降,专家们紧急冲进病房抢救。

宋冉盯着进进出出的护士,脸色惨白。

冉池过来将她抱紧,一下一下轻拍她的后背。

而她只是盯着门口,死死盯着。

就在那时,兜里的手机震动了。这次屏幕上不是乱码,就是清晰的两个字“阿瓒”。

刹那间,满心的委屈涌上来,她泪湿眼眶,才接起电话,他那边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急切跟紧张:“冉冉,我马上赶过来。别怕,啊?”

她哽咽起来:“阿瓒,我妈妈现在很危险……”

“别哭。没事的。”他语速很快,极力安抚,“你别怕。给你妈妈配备的专家团队是最好的,从治疗方案到用药都是最好的。这个病能治好。你放心,真的。林上校前年得过肺癌,比你妈妈还迟一点儿。但他都治好了。你妈妈肯定不会有问题。”

宋冉听着这话,稍稍稳定了些。是啊,冉雨微生病后,xxx已经调动了帝城最好的医疗资源。

她擦了擦眼睛,抽着鼻子道:“那你也要快点过来。”

“六个小时。”他说,“六个小时我就到了。”

六个小时,时间从未如此难熬。

傍晚的时候,冉雨微暂时度过一波危机。

她单位上的好几个司长都来了,宋冉这次很平静,跟他们详细说了下情况。

何山然的妈妈也在,心疼地把她揽进怀里,说:“冉冉辛苦了。别怕啊,你妈妈会好起来的。全帝城最好的专家都在,一定会好起来的。”

宋冉点点头。

等他们都走了,她才终于有了空隙,抱着自己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发呆。想着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她该怎么办。

还想着,白大褂的下摆出现在视线里。

宋冉抬头,是何山然。

他刚做完一台手术下来,有些疲惫,微笑看着她:“不是说眼睛刚好不要经常哭么?”

宋冉摸了摸因疲惫而通红的眼,说:“我没哭啊。一直都没哭。”

“别担心。冉阿姨很坚强。癌症治疗会有一段最差的时期。可熬过这一关,会好的。”

“嗯。”宋冉说,“对了,今天你妈妈来了。”

“是吗?我都不知道。”说到这儿,何山然说,“我听我妈说,前段时间来看望的领导同事,阿姨都嘱托过他们。”

“嘱托什么?”

“说万一,只是万一啊。让他们以后能帮忙的地方,多照顾照顾你。说你是记者,又爱往国外跑。碰上什么麻烦,还请部门里头帮一帮。”

宋冉一愣,眼睛酸了。

她移开眼神,用力吸着气,缩着鼻子,努力克制着。

何山然看着她轻轻颤抖的瘦弱的肩膀,忽伸手过去,在她头上摸了摸。

“冉冉!”一道熟悉的像是等待了一个世纪的声音。

宋冉回头,就见李瓒出现在走廊的尽头,喘着气,一身的迷彩服都没来得及换。

“阿瓒!”

她一下子起身冲过去,扑进他怀里,抱住他便呜呜大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