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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女友次日赶来,抱着尸体嚎哭不止。

本杰明他们纷纷上去安慰。唯独李瓒没有,一言不发掉头就走了。

本杰明猜到了什么,但没问,也再没提过song song。

……

十二月中旬,宋冉乘上了去往伽玛的飞机。

飞机追着日落一路向西,余晖照进舷窗洒满机舱。空姐过来一一关上窗,帮助乘客进入睡眠。

宋冉盖着薄毯,歪着脑袋,却怎么都睡不着。

阔别一年多,她不知东国是否会和记忆中有所不同。对于将要发生的一切未知,她忐忑,不安,却又隐隐期盼。

果然还是对这片土地充满了特殊感情。

不论是为洗刷过去,抑或赎罪,又或是仅仅为了梦想,接下来的旅程必将令她终生难忘。

到了这一刻,她才终于正视自己内心的渴望。

仿佛有种看不见的力量驱使,她不由自主地想来东国。就像李瓒,他也一定有强烈的渴望。

他的理由是个秘密,就像她的理由对他来说也是秘密。

他们都在寻找,从对方身上寻找安慰,寻找安心,寻找欢愉,寻找抚平心伤的良药。某种程度上,已经找到了许多;某种程度上,又掩盖了一些。

最后那一道伤痕,终究还是要靠自己。

就这样在一路的惆怅、反省、忐忑、深思之中,飞机抵达伽玛。

当地时间下午六点,夕阳笼罩着这座有着数千年历史的古城。

透过舷窗重见的第一眼,宋冉心中一个咯噔。

战争将这座城摧毁大半,曾经宏伟的古建筑群庙宇群和石碑拱门,早已是伤痕累累,断壁残垣。

她举着相机靠在窗边拍摄,一抹刺痛袭上心头,不亚于见到一个阔别多日却饱受摧残的老友。

出了机场,熟悉的热浪扑面而来,像老朋友热情而苍老的拥抱。

机场外聚着揽客的摩托。和一年前不同,开车的成年男人少了,几乎都是十六七岁的孩子,还有女孩和妇女。

有个男孩看见她,上来帮她搬行李:“女士,你想去哪儿,我能为您效劳吗?”

宋冉说了地点,问了价格。对方要价不高,愉快达成协议。

她箱子多又重,但那孩子手脚麻利,拿绳子把箱子捆得严严实实。他瘦小的胳膊将庞然的摩托推起来。宋冉看得心疼,上车时有些犹豫。

孩子以为她害怕,安慰:“放心吧女士,我开车很棒。”

宋冉踩着踏板上车,感觉车身倾斜了下,孩子赶紧拿脚用力撑住地面。

她小心坐好,男孩递给她头盔。等她戴好了,启动出发。

摩托车开得飞快,穿过大街小巷。

熟悉的古建筑在战火中有了不同程度的损毁。

宋冉迎着风,大声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半年前。”小司机的喊声从风中传来,“首都保卫战打了足足30天!炮弹把两千年前的亚历山大宫殿都摧毁了。那时我以为我们的国家要完蛋了。可她挺过去了。老天爷,这一定是个奇迹!”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兴奋的自豪和激越。

宋冉微笑,在迎面而来的热风中眯起眼睛。

目前,双方的版图势力不过是勉强回到去年开战前夕,身处炼狱的民众们却已重燃希望。

“你是哪个国家的记者,中国,日本?”

“中国。”

小司机惊喜回头,语气激动:“我爱中国人!”

宋冉以为是客套话。

“我见过好几个中国的库克兵,他们真帅!尤其是其中一个爆破兵,他一人能抵一支队伍!他炸了恐怖分子的据点,救了我们村里很多人,其中包括我的母亲和姐姐!”

风声太大,宋冉没太听清。

那孩子滔滔不绝:

“我还很喜欢中国的记者。你知道一个叫song的记者吗?”他回头喊,“她拍了candy,拿了普利策奖。”

宋冉没吭声。

“因为那张照片,很多国家派兵帮我们。”小司机说,“不知道她还会不会来东国。我真希望能见见她,我猜她是个很美的女孩。”

宋冉没答话,仰起头吹风。

太阳落山了,西天一片绚烂晚霞。

真好,她又来了。

酒店在伽玛理工大学旁边,下摩托时,宋冉看到大学里有学生进出,有些纳闷。

小司机看出来了,笑:“一直都在上课呢。那是我们国家的未来。等战争结束,国家的重建全靠他们。”

宋冉道:“我有一个朋友是这个大学的学生。”

她来之前告诉过萨辛,但萨辛一直没回复消息。

她不免担心,又自我安慰他或许去了偏僻的地方。

太阳落下后,天很快黑了。温度也迅速降低。

宋冉安顿下来,去大学里走访。学校图书馆在炮火中被炸掉一半,没来得及修复,竟有学生坐在半露天的图书馆里挑灯夜读。

实验楼中,鬓发花白的教授带着年轻的学生们做实验讲课题,争分夺秒地传道受业。

对这个国家的学生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宝贵的。

宋冉拍摄一圈,夜里十点回了酒店。

她在伽玛停留一夜,第二天一早出发前往阿勒。

开车一路北上,途径的大城小镇皆是一片灰败。战火将原本富饶的国家摧残至深。城市里头楼房毁损,道路崎岖,人们在废墟中拾荒;乡下的农田被大片抢掠,农作物烧成漆黑。老人们女人们衣着破旧,带着孩子在田里找寻残留的麦子青稞,以求充饥果腹。

连沿途的橄榄树林都覆满沙尘,无精打采。

走了没多久,又遇上政府军关卡。宋冉摘下口罩帽子,落下车窗,中午的热风吹进来,夹着飞扬的灰尘。

检查文书的军官身形强壮,面容刚肃,看了文件再看她,来回打量。

他皱着眉,试着拼了下她的姓名:“song ran?”

按英文发音,听着像“松软”。

宋冉点头:“yes.”

那军官眯眼,问:“candy?”(糖果?)

宋冉正纳闷他要糖果?下一秒反应过来,脸皮上一阵发麻,轻点了下头。

军官将文书递还给她,沉静地说:“!”(伟大的照片!)

宋冉内心一震。

军官冲四周的同伴们说了句东国话,严肃的军人们纷纷露出善意的笑,有的冲她竖了大拇指。

宋冉又愧又幸,冲他们微笑着上了车。刚戴上帽子口罩,准备启动。

那大块头的军官弯腰靠近她车窗,递给她一块东国当地的糖果:“candy.”

宋冉接过那块带着体温的水果硬糖,扬起脸微笑:“thank you!”

她在荆棘遍布的荒原上一路驰骋。荒漠上炙热的风吹着,仿佛将她整个人整颗心都烘热了。

很暖。

她沿着政府军给出的安全路段,一路蜿蜒去了阿勒城。

阔别一年多,阿勒城不再是当初她离开时的模样。

宽阔大气的街道上,水泥炸得坎坷不平;成排成片的恢弘古建筑群已残破不堪;热闹的巴扎落魄衰败;街上也行人稀少,不复当年繁华光景。

宋冉的落脚地在阿勒综合大学学生宿舍里。

地处战争区,大学停课许久,一部分宿舍租给了外国记者和国际组织。

宋冉入住后便联系了东国记者何塞。她这次得到了东国外交部的支持,从住行到采访等多方面都给予了帮助。何塞是东国外交部的专业记者,由他来提供具体细则上的协助。

可何塞因临时任务去了苏睿城,明天才能赶回来。

电话里,何塞一通道歉。

宋冉忙说没事,她刚好也需要休息。

放下电话,宋冉怔了会儿,想起苏睿城正是她和李瓒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那座城市,如今也怕是一片废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