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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下午到夜间,甄暖的身子骨都不太舒服,晚上早早地就躲进被子里睡了。

沉沉睡到不知什么时候,刺耳的手机声突然在深夜响起,伴随着窗外的电闪雷鸣,把甄暖吓得顿时惊起。

她就着惨白色的闪电接起手机,心脏狂跳:

“你好?”

是谭哥:“小猫啊,法医助理小松和大伟在去接你的路上了,现在立即来十桉里,我们发现了一具无脸女尸。”

……

十桉里度假区地处誉城东北部,润江川流而过,白山绵延起伏,是夏季度假消暑冬季泡温泉的好去处。

报警的是一位经营农家乐的本地居民,他说深夜开农用车回家,大雨滂沱视线不清。他一时大意,汽车偏离方向滑向路边;看见路旁出现一团人形时,他猛踩刹车,可人影已经到车底了。

……

雨下如倾盆,甄暖和助理们在警戒线外停了车,套上雨衣冲进灰白色的雨幕。

水珠子大得像冰雹,噼里啪啦往头上砸;山夜里的温度很低,湿冷得像沉在南极的海里,她捂住领口也无法抵挡风雨将冰寒拍进五脏六腑。

案发地搭了简易帐篷,四角拉着绳索,只有顶棚;风吹帆布起起落落,呼啦啦地响。灯泡在风里摇晃,影影憧憧的。

车主四十出头,浑身湿透,蜷在地上后怕地抹眼泪:“哪个□□的肇事逃逸,人还热乎着就扔路边……”

痕检员围着货车检查拍照;更多的人冒着暴雨在公路和灌木丛里翻找线索。

凌晨三点,气温零度以下。

甄暖找了一圈,关小瑜不在。

现场几十个身形挺拔肌肉健硕的男人们,唯独她一个女的。她无意识地鼓鼓嘴,感觉略微妙。

六七个高高的男人排排蹲在出事的车前,有的蹲军姿,有的挠头,有的扳手指,有的戳地面,像一丛形态各异的蘑菇君。

言焓也是其中一颗,他蹲在车轮边,虽然穿了雨衣,但和其他人一样,脸上头发上全是雨水;

车右前轮紧贴着半个人脑。

雨水太大,现场冲得很干净,血迹分析已无法进行。痕迹提取完毕后,刑警们把农用车抬起来往后挪半米,让车轮下的人脱离出来;车轮卸下装袋。

“车开过来时,女人的确侧躺着。”

言焓在说话,雨水从浓浓的眉脚滑落,他犹自不觉,

“车辙没问题,司机没有倒车;女人的脸虽然碎了,但并没有滚进车轮里,不是车轮造成的。”

谭哥:“司机说冲来的一瞬间他没看清死者的身体状况,不知她是死是活,也不知她是不是不小心摔倒或晕倒;他立刻摸了她的脖子,当时还有体温。”

“但不能确定司机是否第一时间报警,”黑子提出疑虑,“从接警到赶来,我们用了16分钟。即使天气冷,体温下降得也太快了。可能司机耽误了,也可能碰上去时,死者体温已开始下降。但下降的具体原因究竟是人晕倒了,还是死亡了?”

老白低声表示赞同:“也不能确定是否是司机移尸到这里,再报的警。”

众人沉思片刻,程副队又说:“死者没有随身物品,方圆1公里暂时无发现;身上也没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尚局拒绝陈翰后,他闭口再不提第7个人。现在这起案子只能先按单独的事件处理,是不是第7个人,边办边看吧。”

言焓无意识地抿起半边唇角。

隔半秒,他抬头见了甄暖;

他冲蹲在地上的兄弟们招一下手,带大家站起身,给她让位置。

甄暖顿时有儿窘迫。

片刻前,她还觉得一群硬质男人蹲在地上说话的情景挺萌的。可现在,刑警同事们齐刷刷起身,仪仗队似地一排站开,目光全聚在她身上。

她戴上手套,强自镇定地收回目光,从助理小松手中接过工具箱,不料那箱子比往日重太多;

她身子一沉,瞬间好几只手伸过来,四面八方,齐齐有力地托住箱子。却没人扶她的手,似乎都知道碰了她她会紧张哆嗦。

她心头一热,连连道谢,谭哥微笑:“辛苦了。”

“哪有?”她受之有愧。

小松接回工具箱:“老师,你要什么我递给你。”

“温度计。”她蹲下,看死者的头,脸部已被毁坏。

四周的刑警们安静而一丝不苟地看着,多道目光汇集于此,甄暖很不适应,紧张又忐忑地投入工作。

灯影摇曳,只剩风声。

甄暖拿出体温计:“直肠9.4℃,小松?”

小松和大伟记录着气象计上的数据:“11月7日凌晨3点13分,气温零下3.2℃,空气湿度98%,风速9.7米每秒……”

甄暖掀开死者的衣领往里看,背教科书般地吩咐:“咨询气象局这块地区过去一段时间的气候,用温度差带代入数据模型计算死亡时间……”

她流利说出一大串公式化的话语,猛地停下来,暗恼高度紧张下居然说出这样低级的错误。

她下意识抬头,不偏不倚撞上言焓三分笑意七分看戏的目光。

他背脊笔直地站在她对面,低头俯视她。

脑后的电灯在风中剧烈摇晃,光线洒满他浅蓝色的透明雨衣;白灿灿的在他湿漉的碎发间穿梭。

背对着强烈的车灯,他眼睛黑漆漆的,看不太清情绪;可怎么看怎么幸灾乐祸顺带着点儿淡淡的好笑。

甄暖又羞又气,突然反而不紧张了,镇定下来。

小松适时地提醒:“甄老师?”

目前极端寒冷的环境下,人死后约1小时,体温就会降到和环境相当。此时显然不需要咨询天气情况。

甄暖飞快看言焓一眼,便挪开目光:“抱歉,刚才我说错了。在一般情况下,可以通过气温变化和体温研究死亡时间。但这里不需要。”

言焓黑眸幽幽,俊俏的侧脸在摇摆的电灯下明明暗暗。

小松点头:“甄老师,看死者体温和外界的温度差,她死亡应该不超过一小时。天气的影响微乎其微。”

“不是。”甄暖摇了摇头。

一股猛风从车底吹来扑到她脸上,她很冷,心却在发热,在狂跳。

她抿抿唇,下定决心似的说,“不,她死亡4到6个小时了。”

大家都没出声,只有风雨砸打帆布帐篷。

“不可能啊,”小松脱口而出,说完自觉唐突,又道,“甄老师,司机当时摸到了体温;死者身体均匀不胖,衣着不保暖,在零度的环境下放置4到6小时,体温怎么可能还高于外界?”

甄暖眼睛亮灿灿的,轻轻道:“或许凶手把她从高温的地方移过来呀,移来不久就被农用车撞上了。”

小松一噎。

“不对,”他想了想,抓起死者的手,握手般摇了摇,“看,没有尸僵,死亡不超过1小时;由于气温太低,尸僵缓慢,死亡时间可推长至2小时;但结合体温来看,死亡还是在1小时内。”

“不是。”甄暖不习惯和人辩论,脸微红,仍是执拗地摇摇头,“尸僵被人为破坏掉了。”

说着,她伸手捏住死者破碎的面部。

“但上下颌骨咬合处的僵硬没能被破坏。”甄暖双手抓住死者的上下颌骨,用力一掰,死者脸部纹丝不动。

她松开,对小松道,“你力气大,不信你试试。”

小松试着掰一下,果然费劲力气也掰不开。

“凶手虽然强行破坏了尸僵,但僵硬强度最大的下颌关节并没被破坏。”

甄暖语速慢,缓缓的,听上去轻柔又从容,“死亡时间绝不会是1小时。当然,这些都只是现场推测,准确时间还是要等回去做病理分析。”

她说完,再次下意识地瞥言焓一眼;他微抿着唇,眼睛里似乎有一丝极淡的笑意。

而刑侦队的一群大男人们也都互相交换着眼神,满含赞许。

小松虽然知道病理最准,但此时在现场,难免就事论事,较真道:“按你说的死亡4到6小时,尸僵被破坏后还是会重新形成,重新僵硬。只有等人死后7到8小时,尸僵完全形成,这时候破坏尸僵才无法再出现。”

“是这样没错,但是……”甄暖冷得打了一个颤,继续道,“死者之前所处的环境很可能在37度左右,高温会加快尸僵。”

小松猛地一拍脑袋:“呀,我忘了这茬儿。死者有体温,是恒温环境所赐。”

“死者被撞时自身温度不低。”甄暖说,“第一次测体温是9.4度;现在过了14分钟,第二次测温,是2.3度,平均2分钟下降一度。

从司机报警到我来现场第一次测体温,间隔39分钟。这么推算的话……”

“我们比你先到,你来前我们就测过,是21度。”谭哥插话,“从司机报警到我们赶来现场,间隔16分钟。”

甄暖目光移过去,

言焓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雨衣帽子,淡淡道:“小松,多测几次,把数据交给徐思淼做公式,计算司机报警时死者的体温。

根据司机口供的行车路线查道路摄像头,算出他进山后行驶到这里需要的时间。

如果司机没说谎,”

言焓轻咳一声,嗓音有些低哑,

“他从下游来的路上没有迎面车,要么凶手在农用车司机进山前就离了山,要么他还在山里。

想知道凶手出没出山,计算司机进山瞬间死者的体温就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通过尸体僵硬计算死亡时间是侦探小说里常写的,但这个其实不好用,因为不精确,一般在孤岛古堡等隔绝的环境下用得较多,在现代刑侦里和警察办案的话基本不会用这个。因为解剖一分析就知道了。

而且死亡时间的话,不止是尸体僵硬,还有很多很多别的因素,需要综合考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