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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大约10分钟,转进一条微窄的巷子。甄暖渐渐感觉,言焓有些紧张,似乎整个人的气息都不对。

来到一处繁花盛开的小院,白色木院门下鹅卵石铺道,落英缤纷。蔷薇和牵牛爬满墙垣;枇杷、栀子挤挤攘攘。

蓝色小楼美得像童话,尤其二楼露台的房间,栖息在大树的阴凉下,风一吹,白色纱帘轻轻翻飞,一排色彩各异的风铃叮叮咚咚。

甄暖回头看言焓,他立在晚风中,仰望着二楼的蓝色房间,眼神笔直而柔软。

白湛湛的天光落进他眼睛里,漾出了水光。

很多个夜晚,他顺着花架爬上去,敲她的窗子。她会溜过来给他开门。

甄暖轻声:“是她的家吗?”

“嗯……带你见见。”

走上蓝色的木头台阶,轻叩门,里面响起明朗的应答声。

蓝色的门打开,一位优雅漂亮的女士出现在门口,她一身浅蓝运动衫,五官精致漂亮,头发挽一个髻,利落清爽。是夏时妈妈。

“焓儿来了,快,进屋。……阿时爸爸,焓儿来了。”

夏家妈妈欢喜地拉他,又看见他身后的甄暖,愣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一瞬不眨。

甄暖怔住,这位阿姨的眼神里有太多太深的感情,慈爱,欢喜,怀念?

她承受不住,心口闷得慌。但她一点儿不排斥,也不想挪开目光。她喜欢这个阿姨的眼睛。

“好孩子,快进屋。”

……

家里以蓝色为主,十分温馨。

墙壁上向日葵的挂画,沙发旁落地的小灯,茶几上小小玻璃碗的水生嫩叶,门廊处贝壳的绳帘,屋檐下的风铃,处处都花了心思让人惊喜,又充满生活气息。

言焓进屋便介绍:“她就是甄暖。”

夏家爸妈喜笑颜开,连连夸甄暖文静秀气。

甄暖脸变成红苹果,突然意识到言焓来之前就和这边说明了她的身份。

“名字是哪个字?”

言焓:“甄别的甄,温暖的暖。”

“甄暖……甄暖……”夏妈妈轻轻吟诵,如第一次见新儿媳,“真好听,和我们家‘夏’也搭调。阿时爸爸,你说是吧?”

“是啊。甄暖,和我们家‘夏’是一样的。”

言焓晃神,听成了:甄暖,和我们家夏时一样的。

言焓问起最近的生活,夏家父母说临近退休,两人正学摄影做旅行攻略,要去环游世界。

或许这份豁达开朗感染了言焓,他进门后放松了很多。

他说着话,削了个苹果递给甄暖。甄暖心里好甜,却乖乖道:“先给阿姨吧。”

言焓看她,笑了笑,将苹果递给夏妈妈。

夏爸爸和言焓谈起工作,说到郑容的杀手令,问王子轩受到什么处置,言焓说:“在审理阶段,应该会进少管所。”

“我看了新闻,也看了郑先生的视频。不知为什么,一直想着你,想和你说点儿话。”

言焓削苹果的手顿了一下,抬起眼眸:“我?”

夏妈妈轻声问:“你还在找那个人?”

“嗯。”

“过了这么多年,证据都没了,如果找到,你会怎么办?”

言焓不吭声,银白色的刀刃在苹果上沙沙游走。

“焓儿,如果你想报仇,妈妈宁愿,就当我们家阿时是失足掉进下水道,被冲到海里去了吧。”

“夏妈妈……”言焓抬头,眼睛里闪过一丝蚀骨的痛。

夏妈妈只是微笑着摇摇头。

夏爸爸道:“郑先生的行为,我无法评判对错。他说的话我也无法反驳。可是焓儿,不要让黑暗继续。

一次罪行,它最大的罪恶不是剥夺和掠取受害者的生命,而是它对留下来的人的精神伤害和心灵吞噬。

不要让你的心被它污染,不要被它同化。如果是那样,爸爸会觉得更加悲哀。”

甄暖内心巨震,瞬间被一种又软又暖的情绪包围:温柔。

这个家,和家里的人,好温柔。

“我知道。您放心。”言焓低下头削苹果,侧脸安静而沉默。

夏爸爸点到为止,夏妈妈则唠起家常,说要给言焓煮他最喜欢的八宝粥。

夫妇俩去厨房忙活了。

言焓把削好的苹果递给甄暖。

甄暖接过来,小声:“队长,你别难过。”

他稍稍一愣,笑了:“我不难过。”

“诶?……为什么我觉得你难过呢?”

他但笑不语,抬手摸摸她的脸。

她缩一下,但没躲开,渐渐红了脸,却拿熨烫的脸颊来回轻蹭他的手心,软软地哄道:“队长,以后我陪着你,你就不要难过哪。”

他轻轻笑开,低头抵住她的额头:“好。听你的。”

……

此刻,厨房。

夏妈妈轻轻对夏爸爸说:

“也不知怎么的,看见那个孩子就想起阿时了。……她的眼睛,多像我们家阿时啊。”

“我现在更担心焓儿。”爸爸叹气,“他好像有所隐瞒。他越来越平静了,我担心,他会做不该做的事啊。”

……

言焓带甄暖上楼。

夏时的房间和多年前一模一样。

甄暖在小桌上看到了一个老相册。

封面是两个穿着开裆裤,挤坐在一起的小豆丁。女宝宝冲着镜头憨憨地笑,男宝宝啊呜一口咬在她软嘟嘟的脸上。

下边一行小字,夏时百日,言焓周岁。

甄暖偷偷看言焓宝宝开档裤里的一团肉肉,小小一坨,好可爱昂~~

翻开相册,里边全是言焓和夏时。

小时候,两人光着身子赤条条地在海边跑;

两人挤成一团在凉席上午睡,夏时小小地缩着,言焓很不规矩,手搭在她脖子上,脚撂在她屁股上,踢开她的短裙子,露出kitty猫咪内裤。

长大一点儿,他牵着她,一人一根冰棍,赤着脚从青石巷走来。

言焓眼睛黑黑的,略带敌意地斜眼瞪着镜头。夏时的小手被小火哥哥攥着,她没注意照相机,一心一意啜着冰棍,水滴滴答答淌在手上,碎花小裙子上。

再大一点儿,他背着两个书包,拉着她在风里飞奔。小小少年的白衬衫,小小少女的花裙子在绿意弥漫的青石巷子里拉出青春飞扬的花儿。

又大一点儿,他们不牵手了,出去游玩照相,夏时害羞地抿唇笑,言焓则一副拽拽的样子,离她十万八千里。

但他们会一人一个耳机,互不说话地听着歌儿去上学;

甄暖还意外看到言焓的独照,是他的乐队。贝斯手,吉他手,键盘手,架子鼓手都在,男孩子们抱着心爱的乐器,飞扬跋扈。

那时的言焓看上去自由,肆意,野性,不羁。和现在的他,大不相同。

甄暖最喜欢的一张是他们上高中的时候,仍在青石巷。言焓跑在前边,漂亮白皙的脸几乎要撞到镜头上,碎发在飞,露出饱满光洁的半边额头。

风鼓起他的白衬衫,露出清秀的锁骨,他唇角扬起大大的笑容,有点儿坏,有点儿开心。

他肩后的青石巷里,夏时在追,裙角和长发在风里飞扬。

甄暖感慨又羡慕,有一丢丢地嫉妒夏时,更多的却是心疼。

如此纯粹珍贵的另一半,就这么失去,是不可承受之痛吧。

她扭头看言焓,刚才他不想看照片,躺在夏时的床上睡了,仿佛陷入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安宁。

甄暖阖上相册,轻轻爬上小床,搂住他的腰,闭上眼睛。

青石巷的夜是静谧的,偶尔风吹树叶沙沙,虫子和小鸟悉悉簌簌。月光朦胧,白纱帘在蓝木窗上漂浮,像牛奶般的梦境。

言焓在深深浅浅的梦里,感到一个柔软的身体盈在他怀里,他的梦回到台风“天使”降临的那一天。

……

是暑假,深城的暑假。

两家的父母结伴去南冲游玩,言焓和夏时春游时去过,言焓不肯去,要和乐队的朋友排练;他不去,夏时也不去。

昏暗空旷的酒吧,男孩子们在台子上低低弹唱,夏时独自坐在角落里静静地仰望。

他专注地摆弄着他的贝斯,偶尔想起什么,跳下来问她一个人会不会无聊。

她抿着唇笑:“不无聊啊,怎么看都好看呢。”

他一愣,脸微红:“啧啧,你真是越来越不知羞了。”

“我说真的呀。”她一脸纯净,又费解,“咦?小火哥哥,你脸怎么红了?”

“笨蛋,这是灯光!”

“可灯光是蓝色的呀,我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他揪着她的脖子,拎猫咪般把她扭过去,“去去去,一边去。在这儿净会打扰我。”

“我什么也没干!”

“……”他语塞。

……

那天会刮台风,名叫“天使”,言焓知道。可乐队还是去排练,年轻人眼里哪有台风。

暴风雨太大,他让夏时留在家里休息,自己一个人去酒吧,两个小时后回来。乐队练习的时间有些长,渐渐,风雨声盖过了架子鼓。大家商量后,决定窝在酒吧玩乐,躲过“天使”。

言焓给夏时家打电话,想告诉她要推迟回家。电话没人接,而她不用手机。

朋友们说,一定是风声太大,她没听到。

言焓想也没想,贝斯都不收了,拔脚就往外走:“我出门没带伞,她以为我两个小时后就回去,一定拿着伞去公车站接我了。”

“已经超时半小时,公车都停运了,你就算跑回去还要二三十分钟,她等不到就会回去的。”

“她不会。”

大家不信言焓,他们见过夏时,文静又柔弱,个性很软。一看就是娇生惯养被保护过度的,哪里挨得住台风,说不定都没有出门。

言焓执意要走,拦都拦不住。

“言焓你疯了?台风这么大,多危险?”打碟的女生不服气,“她或许就在家里,没听到而已。就算在外边又怎样?公车站好歹有亭子,还怕风把她吹走了不成?”

“我就是怕风把她吹走了。”言焓低低地说,头也不回地跑了。

……

“天使”刮得昏天暗地,整座城都泡在白蒙蒙的水幕里。

世界地动山摇,雨伞、帽子、塑料瓶满天飞,大树连根拔起,楼房都在颤抖。街上空荡荡的,到处都是路灯杆和树枝。

言焓举步维艰,好几次被风吹得连连后退,摔进水坑。他愈发担心夏时,那个傻丫头等不到他,回家没有?

言焓用了近四十分钟才跑到巷子口的公交站,没人。

他心里狂喜,冒着越来越大的风雨穿过一条条巷子跑去她家,可门窗紧锁,喊门也没人应。

顺着花架爬去二楼,蓝色木窗已被台风破坏,支离破碎地摇晃。夏时房间里的东西吹得稀巴烂,像浸在朦胧水雾里的废墟。

他跳进去,楼上楼下找了个遍,没有她。

他的心顿时失重,如要摔碎。

他再度冲进风雨,跑了没几步,屋里电话响,回去接,是键盘手,说夏时找到酒吧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