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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冬天要到了,最好不要有什么伤亡。”丽芙指出,“凯莉总是很谨慎,估计会把猎物让掉,反正熊马上要去冬眠,熬过这阵子就好了。”

尼亚特也是这样认为。

有报道记载的狼熊冲突太多太多,以它们为主角拍摄的纪录片也有好几部,爱好者们总是喜欢探讨这些食物链顶端动物之间的恩怨情仇,更有甚者还做了模型比较战力,普遍都认为熊的赢面更大,狼退让的次数更多。

但让所有研究员都大吃一惊的是:

直到这头棕熊走到离狼群不到四十米的地方,仍然没有一头灰狼流露出要把食物拱手让人的意思,就连年纪最小的三只谷地小狼都在咆哮。

怎么可能呢?!

卡恩急忙去看站在最前方的头狼。

只见凯莉把脑袋垂得特别特别低,眼睛却向上抬,死死盯着敌人,完完全全就是在摆出进攻前的审视和预备姿势。诺亚比它站得靠后一些,但从姿势上看竟然显得更紧绷,脚爪不安地挪动着,好似知道棕熊危险,却还是想冲上去干架。

松树场狼群那边的阿尔法狼也没有退缩,它们家族传统本来话就特别多,狩个猎都要喊一喊助阵,再加上克洛丝骨子里还留存着它的好斗基因,此时此刻早已率先嗥叫起来。

作为野狼专家,卡恩对狼的语言知之甚详。阿尔法狼每咆哮一声,听在他耳边,仿佛都是在奋力高呼——

战斗!战斗!战斗!

明明可以相让,狼群里却燃烧着熊熊战意。

卡恩不禁哑然。

这是他和其他研究员都没有想到,或者说想到了却觉得过于微小所以被排除了的一种可能性,结果现在却在眼前真真切切地上演着。

丽芙似乎也为这种场面所震撼,一言不发地放下望远镜,取出摄像机,下车去找了个好位置站定。她扛着相机的手臂一动不动,手指关节却攥到发白,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

很快,卡恩、约翰和尼亚特也加入其中。

四名研究员怀着紧张、忧虑又有点期待(却不知道在期待些什么)的心情,等待着这场狼熊之战的打响。

他们没有等待太久。

甚至在棕熊还没有把距离缩短到三十米时,凯莉就忍无可忍地嗥叫一声,然后从静止状态起步,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它跑得那么快,跑得那么坚定,简直像是一支由亮银包裹的羽箭,一道因能量而白得炫目的闪电,比风还要轻盈,比星火还要迅疾,转眼间就越过交战双方之间的空地,和敌人正面相对。

狼群追随着女王。

越过猎物的尸体,踏过沾了露水的草地,向着庞大无匹的仇敌,大狼在前,小狼在后,老狼压阵,它们发起了无畏的冲锋。

棕熊惊在了原地。

它似乎压根没想到狼群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印象还停留在前几天从它们手里抢夺食物的定格画面中,此时此刻竟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熊毕竟是熊。

当第一头狼绕到背后准备展开袭击时,它人立起来,又快速落下,朝着狼王所在的方向冲锋过去,全然不顾背后紧咬着的几名敌人。

尼亚特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幸好他担心的事情没有变成现实,凯莉敏捷地向侧面跳跃,让开了棕熊笨重的冲锋路线,旋即朝它的腹部狠狠来了一口。

与此同时,诺亚、克洛丝和雪莉也在棕熊背后开出了几个带血的伤痕,一边撕咬,一边从喉咙里发出满含威胁之意的咆哮声,眼睛里闪着嗜血的寒光。

可是它们的进攻并没有留住棕熊。

研究员不知道,战场中的安澜却一清二楚,这头熊恐怕是想到了上次占住猎物就能取胜的场面,欲要故技重施,直接冲到猎物边上去,好把攻坚战变成防御战。

熊是拦不住的。

但狼也不需要去拦。

安澜和十字鼻对了对眼神,靠着曾经在一个家族狩猎和战斗时培养出来的尚存的默契,同时发出了最新指令。

阿尔法狼要求所有灰狼不必阻挡敌人的步伐,它非要往死地上去,就让它去!躲避好冲撞,让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这条命令立刻被执行了。

棕熊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同时也没有完成任何击伤或击杀,而是一路畅通无阻,直直地就冲到了美洲野牛的尸体边。

它支起身体。

这又是一个熟悉的动作。

安澜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不就是想按住猎物,边吃边守,打量狼群不可能与它不死不休地找麻烦吗?可是狼群真的会永远退让吗?尤其当双方还有血仇的时候?

或许掏狼穴对熊来说和家常便饭无异,或许它并不把一窝异类幼崽的生死放在心上,或许它干脆已经把那次袭击忘得一干二净。

但狼不会忘记。

狼会在每一道阴影中蛰伏,在每一个松懈之机出现,哺育时,美梦里,进食中,直到鲜美的血肉在它口中化为催命符,同自己身上流下来的血浆融合在一起。

所以该逃啊,逃到狭窄的山洞里——

别像现在一样,出现在仇敌面前!

群狼在女王的呼唤中大军压上,在熊的怒吼中轮流以牙刀施以洗礼,汹涌地袭来,又潮水般退去,将那看似不可匹敌的庞大身躯变作惊涛骇浪中将要灭顶的渺小孤岛。

血液从皮肤中洇出,沿着毛发下落,浸没在大地里。

研究员沉默了。

他们看着棕熊不甘地连连发出怒吼;看着它挥舞着蒲扇大的巴掌,重重地击打到其中一头灰狼身上,后者呜咽着,挣扎着,一瘸一拐地退出了战场;看着它在短暂的时光里感觉到了反败为胜的曙光;看着它再次被压制;看着它退缩,它畏惧,它转身逃离。

约翰握紧了拳头。

尼亚特不得不捂住自己怦怦乱跳的胸口。

狼群追了上去。

如果眼下让这头棕熊逃出生天,它还可以自己寻找食物,还可以去打劫美洲狮、胡狼或者猞猁,单论战斗力而言,除了大狼群之外,这些掠食者没有一个是它的对手。

然后会怎么样呢?

棕熊积累了足够多的能量,找到一个适合藏匿的老树洞,可以太太平平地陷入沉眠,到那时外面冰天雪地,难道要狼群冒着风霜,踩着冰雪,去一棵树一棵树地嗅闻,一个山洞一个山洞地寻找,承受一次一次的希望和失望吗?

等到来年开春,它会在饥饿的驱使下到处搜索食物,谷地狼群大团要出去狩猎,松树场狼群会离开,谁来保护明年、后年、未来无数年间狼穴里可能会出生的幼崽?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今天决不能让它活着离开!

安澜和诺亚几乎同时发出命令,命令狼群放弃食物,继续进攻。

灰狼在三百米开外的一处凹陷土坡追上了浑身浴血的棕熊,有的跳扑,有的撕咬,有的策应,有的威慑,有的在用嗥叫助阵,它们战斗得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要英勇,也战斗得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要固执,直到阿尔法狼的命令被完全执行。

当研究员开着车赶到现场时,他们只看到了倒伏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的棕熊,以及围绕它站立和蹲坐着的、等待着死亡降临的群狼。

只有一头灰狼没有在旁观。

母狼王莫莉不停啃咬着棕熊的皮毛,它的牙齿已经因为老迈而严重磨损,几乎无法对敌人造成什么伤害,甚至会因为晃动造成苦不堪言的疼痛,但即使如此,它仍然在发动进攻,从喉咙里挤出卡恩从味听过的凄厉的吼叫。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丽芙用相机将眼前的画面如实记下,尼亚特和约翰挤在一起,似乎要给彼此一些强有力的支撑,好适应眼前这幅战斗双方在结怨时都有各自要生存下去的理由,却也因这理由终究会发展成死敌的景象。

当棕熊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狼群才重新围上。

今天它们放弃了一个猎物,也得到了另一个猎物,因此没有重新折返去寻找牛尸的必要,而是可以在此时在此地直接开始生啖其肉饮其血。

安澜当着摄像机的面撕下一块肉条。

她不知道人们会用什么词来形容它,或许有些人会把它叫做屠杀,或许有些人会把它叫做竞争,或许有些人会把它叫做排除危险、一劳永逸,但她心里有一个更好的词。

也是整个谷地家族最需要的词。

叫做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