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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澜下意识地停住脚步,但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就强压下身体的本能反应,迫使自己跑动起来,躲开了因她停下而瞄准了的第三枪。

“呯!”

这一枪距离极近。太近了。近到她能感觉到子弹擦着尾巴飞过的古怪触感,旋即是火辣辣的疼痛,有一股热流迅速涌出,沿着尾巴朝地上流淌。

跑!

一定要跑到更茂密的树林里去!

安澜全然不管皮开肉绽的尾巴,也不在乎因为距离缩短终于能发挥作用的夜视仪,一门心思只顾埋头往前跑。

片刻之后,似乎是更换了目标,枪声仍然在不断响起,她的周边却再也没有任何物体被子弹击中会响起的噪音。

这个认知不仅没有让安澜放松下来,反而让她的心更加高高提起,因为她知道跑在最后方的是哪些成员——

状态不好的兔子和年迈的莫莉。

它们不像年轻有冲劲处于速度巅峰期的两岁狼、三岁狼,也不像处于壮年同时有人类世界生活部经验的阿尔法狼,甚至不如勉勉强强还能跟上的宽耳和伤疤。

当整个狼群冲起来时,兔子和莫莉有时能被拉开七八十米到一百米远的距离,往往要等到前方狩猎结束之后,它们才会姗姗来迟。

安澜无法不担心。

更糟糕的是,就好像在回应这份担心一样,在第五声枪响过后,她先是听到了和此前截然不同的沉闷的击打音,旋即听到了一声呜咽。

血腥味在空气中炸开。

这一回不是鹿,也不是野兔,而是狼。

无数和子弹有关的不知道从哪读到的知识碎片在她脑海中胡乱地闪过,一会儿是空腔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一会儿是击中后野生动物会有什么表现,一会儿是那些被猎人拿来炫耀的巨型猛兽的尸体……

安澜感到自己的血液越来越冷,每一步跑动时四条腿都像灌了铅,前进的速度也越来越慢,有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正在把她往后拉去,要让她去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何种惨剧。

阻止她行动的是第二记呜咽声。

这一回安澜听清了,被击中的是兔子,但它并没有被完全击倒,因为第二声比第一声离得近些,语气中的哀求也更明显些。

兔子在请求家族的帮助。

不幸的是,在人类的武器面前,家族没有力量帮助一头受伤了的灰狼;即使她愿意折返,也无法通过扛或者背的方式把它带走。

安澜朝着前方发出一声嗥叫。

有些迟疑的诺亚在听到叫声后立刻加快了速度,带着狼群直接往海拔更低处跑去,他准确意会到了另一头阿尔法狼的意图:不要奢望通过翻山来摆脱追踪者,因为害怕在往高处爬的过程中狼会因为无可避免的降速而受到严重打击。

事实证明这个决策是正确的。

只要不是角度刁钻的陡坡,下坡一定比上坡省力而且迅捷,对任何动物来说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最后一声枪响响起来时,安澜没有听到任何近处传来的子弹拍击声,说明他们已经在森林里跑出了足够远的距离,远到这枚被发射出来的子弹尚未到达就在中途被树木拦截了。

人类不可能放弃埋伏漫无目的地在山上狂追,在这样漆黑的夜里,在这样危险的森林里,离开树木对他们来说是致命选项。

狼群安全了!

在狂奔出将近八百米的距离后,整个狼群才在诺亚和安澜的调整下渐渐放慢速度,从极度分散的状态重新聚合到一起。

十一头灰狼静默地捡着自己的呼吸,阿尔法狼没有出声,其他成员也没有出声,它们都在倾听着从树林深处传来的哀呼。

安澜抬起头。

狼群开始了嗥叫。

它们呼唤着自己的孩子、兄弟和同伴,请求它不要放弃希望,请求它继续向前奔跑,请求它拼尽全力回到它们身边。

大约过了半分钟,哀嚎声忽然中断了。

当所有灰狼都开始躁动不安的时候,从近处的灌木丛里忽然传出来一个踩踏的声音,而那血腥味也随着这个声音的响起变得更加浓厚。

兔子惊恐万状地从树林里跑了出来,准确地说,是跳了出来,一条后腿上半部分蜷缩着,下半部分晃荡着,就好像那不是身体部位,而是什么挂在身上的没有生命力的棍子。

呼啦一声。

整个狼群都围了上去。

它们用急切的舔舐和嗅闻表达着自己的关切之意,诺亚更是直接走到伤腿一侧,用肩膀撑住了兔子的肩膀。

安澜绕到他边上低头看。

子弹正中腿弯,巨大的冲击力将整个关节撞成了碎片,只剩下一点皮肉还藕断丝连地挂着,怎么看都没有任何恢复的可能,甚至不敢打包票说能止住血,片刻功夫,地上就积了一滩。

在这种伤势的影响下,即使康复过来,兔子也可能穷其一生都无法继续像正常灰狼一样奔跑跳跃。

但它还活着。

它没有被猎人杀死,变成某间展馆里放着的填充了稻草的标本,或者某张壁炉旁大床上摆放着的狼皮被褥,或者某个孩子脖子上挂着的“象征勇武和强大”的狼牙制品。

这对谷地狼群来说,对两头阿尔法狼来说,都已经足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