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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不会是急着拿食物呢?”一名保育员说。

“总不可能是想出逃吧。”另一名保育员提出。

“她可能只是准备去软放归区。”阿斯玛为我们的小象辩护,“到营地以后,决定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合笼、什么时候改变环境的都是带着钥匙的人,迪伦带着钥匙,还打开了笼门,过道直通软放归区,她这样走合情合理。”

按照营地的计划,第三圈舍现在的主要任务是认认环境、认认同类、认认可以吃的食物,还没到长期逗留在软放归区的时候,可小象们不知道呀。再说,为了确保离职后小象不至于过分伤心,也为了避免联系过于深厚妨碍野化进程,保育员们总是在轮班,把钥匙和食物当做辨认当班保育员的主要途径也无可厚非。

在场的十几个人都没法反驳这个观点,倒不如说,大家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达达会出逃或者袭击雇员,盖因我们从未见过如此通情达理的小象。

不止一个新手保育员说过,只要有小头象在场,他们就觉得非常安全,就算塔姆在不到三米远的地方活动,也不会有马上就要受到攻击的感觉。

我自己也是这种论调的忠实信徒。有很多次,我看着达达的眼睛,都能看到里面闪烁着的无限类人的情绪。当营地的工作压力过大时,我会溜到第三圈舍周围,而达达总是会悠闲地咀嚼着草叶,耗费整个下午听我喋喋不休地抱怨。

想到这里,我就坐不住了。

“为什么不让达达自己说呢?”

我有一种感觉,她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相当清楚自己和同伴的攻击力,哪怕错误领会了雇员的意思,而且已经有糟糕的事情发生,也能迅速做出修正,把情况掰回到正确的方向上来。

如果她想要离开圈舍,那一定是有原因的。

之后发生的事也证明了我的看法。

为了弄清楚象群异动的原因,威尔、阿斯玛和我在下个清晨带着钥匙打开了第三圈舍的边门。和监控视频中看到的一样,边门一开,达达立刻开始移动,只不过没走多远她就停下了脚步,谨慎地张望了一会儿——阿斯玛赌咒发誓说那肯定是在观察今天有没有不熟悉的新雇员到来。

打量了好几分钟之后,达达迈出边门。她的行动节奏仍然很缓慢,我们并没有进行阻拦。眼看头象就要走远,妹妹象立刻小跑两步追了上来,恨不得把脑袋黏在对方身上,就像连体婴儿一样。

通过母系亲缘鉴定,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两头小象之间的准确关系,但因为叫妹妹象叫惯了,以至于就连新来的雇员也总是在用各种语言管它叫“妹妹”,或者“小家伙”。在无法将她们立刻送回家族成员身边的当下,它的存在对达达来说是个慰藉,对营地来说也是个慰藉。

我们让到一旁,看着两头小象黏到一起,又看着其他四头小象依次离开圈舍。塔姆走在最后面,稍稍有些不安,但并不像要发动攻击的样子。走到过道尽头时,达达回头看了看我们。

威尔探头往对面看了看,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我们的雇员可能还在为小象们准备食物。好像对他的迟疑有些不满,达达把长鼻子探过来,先是碰了碰他腰上的钥匙串,然后又拍了拍栅栏门。

我和阿斯玛对视一眼。

现在可以确定了,她就是要到软放归区去。

这些栅栏对成年非洲象来说其实完全像纸糊的一样,但营地里的小象都把栅栏当做了绝对禁止区域,除了脾气特别暴躁的和受到惊吓的,几乎没有个体直接冲击过这些设施。尽管如此,看着非洲象用敲击示意人类开锁还是一种神奇的体验。

“真是活见鬼。”我的丈夫说道。

他的手非常诚实地抓起了钥匙串。

让人惊讶的是,在栅栏门打开后,达达带着五头小象在进门的那块区域逗留了好一阵子,直到当班保育员匆匆赶来给幼崽们喂完配方奶,她才带着象群继续往软放归区深处走。

这一次闲逛走完了野化课程不曾深入过的区域,看起来有点像是在探索环境。

走累了之后,小象们在水源地喝了点水。达达盯着水面看了老半天,又用前腿探了探,一脚探不到底,于是重新退回来,带着迷你象群去了一个更小的泥塘。隔了三个小时,象群主动回到了过道附近,吃完了中午的一顿加餐。在太阳升到天顶时,它们甚至找到了一棵无花果树,排排挤在大树底下,以往一直用水泥屋顶挡太阳的小象们觉得这种乘凉方式无比新鲜,挤着挤着就推搡起来。一直到傍晚,达达才带着它们走回圈舍。

自始至终,其他五头小象都表现得相当驯顺,好像它们自己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稀里糊涂地跟着头象的命令行事。

经历过长期的人工驯养,有些还经历过严重的暴力伤害,它们对早期和家人一起生活时保持的作息本该十分陌生,可此时此刻,在小头像的带领下,它们却表现得像一头头真正的野象,只是年龄小了一点,象群组成古怪了一点。

一个疯狂的念头于是占据了我的脑海。

“我们应该把过道打通。”我告诉威尔。

“如果他们跑进软放归区深处,很可能会出现意外。”威尔却说,但他的神色不太坚决,显然也觉得今天看到的一切有些令人难以置信。他最后让步道:“我认为我们得多观察几天。”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每天清晨,当班保育员会打开第三圈舍的边门,把“跳级”严重的小象们放进软放归区,随后一直跟在不远处,观察并记录它们的“日程”,等到太阳快落山时,再监督着它们回到圈舍里。

整整一周时间,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一周之后,威尔拆掉了过道上的门,从此以后,第三圈舍的小象就可以像第二圈舍的小象一样,直接通过过道进入被提前划分好的软放归区。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达达展示了更多生存智慧。

她不知怎的精确地掌握了营地维护泥塘的时间,每次都能带着迷你象群走到刚刚被推好的泥巴地里去;除此之外,她还记住了每天下午三点物资车从软放归区外面开过的声音,并把汽车的引擎声当做了“下午茶”的饭铃,有一天刚下过雨,物资车没法开进来,她甚至显得有些不大高兴。

小头象的举动和迷你象群的变化不仅让整个营地的员工大为惊讶,也让亚成年们好奇不已,用阿斯玛的话来说,它们“完全被迷住了”。

阿丽耶今年才一岁半出头,和第二圈舍的大块头隔栏并排,还不到人家的耳廓高。对亚成年们而言,迷你象群看起来就像是一群玩过家家玩得特别煞有其事的孩子,但正是因为这份煞有其事,反倒让习惯了听从安排的它们有些蠢蠢欲动。

每天清晨、中午和傍晚,当迷你象群路过两块软放归区中间的栅栏时,这七头小象都会准点出现,跟着行走一段距离,走到双方都看不见彼此之后,部分亚成年还要站在栅栏尽头拼命张望。

某次威尔进去维护泥塘,回来之后兴高采烈地和雇员们分享,说他看到达达和第二圈舍里的米玛在隔着栅栏牵鼻子,好像已经建立了某种联系。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们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打开了两块软放归区之间的门。

起初,两个小象群只是遥遥相对。

后来,迷你象群在达达的呼唤中踏上了已经保持了很长时间的行程,而那七头亚成年则是习惯性地跟在了后头,有些不安地,有些踌躇地,甚至是有些羞涩地,但却分毫不差地踩上了节奏。

我们被这份惊喜打得措手不及。

在这片群星照耀下的古老大陆上,非洲象们以它们自己的方式交流着,对于那些小秘密,我们无从得知,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

我们等到了一直在等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