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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儿!

理查德屏住呼吸,如饥似渴地摄入它的样子。

新生儿才不到两周大,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脑袋也跟着一点一点。没走几米,它忽然被自己外星来客般的鼻子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于是干脆停下脚步,眯起眼睛,明明只是想看清鼻尖的样子,却好像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用力似的。

“你好,小家伙。”

理查德轻声喃喃,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头,他的嗓音变得有些嘶哑,但再怎么吞咽都咽不回那些颠三倒四的话,更咽不回那些涌出来的热泪。

“让我好好看看你,你真是太美了……还有你,亚贾伊拉,好姑娘,一切都好吗,真高兴看到你安然无恙,你让我们都担心坏了……”

在他身边,李正在用力地呼吸,理查德完全理解他的感受,他自己也有些喘不过气来——这是二代象群出产的第一头小象,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营地过去数年心血筹谋最好的肯定。

小象第一次在这个距离看到人类,而且还是被头象标记为“无害”的人类,也是第一次听到人类的絮絮叨叨,没一会儿就忘掉了自己的鼻子,转而朝着独木舟好奇地张望。

有很多个瞬间,保育员们都以为它要靠近了,但每当新生儿往前倾时,亚贾伊拉都会用象鼻把它圈回身边,显然还没放下戒心。

带着幼崽的雌性动物具有极强的保护欲,会对一切潜在的威胁发动攻击,更别说这位新手妈妈还在营地时就不以“温和”著称,李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多余的期待之情,但理查德的心却又狂跳不止,好像在说他们的“运气”还没用尽一样。

在他紧张的注视当中,达达忽然动了起来。

小头象发出了一种保育员们从未听过的轻柔的咕哝声,先是亲昵地抚摸了亚贾伊拉,又顺着它的鼻子一路向下,摸了摸新生儿的头顶。自始至终它用的力气都并不大,甚至可以被形容为“蜻蜓点水”,但小象就是顺着缩了缩脖子,仿佛一团被手指轻轻戳瘪的灰色糯米球。

理查德完全相信同时们会为了它的命名权大打出手,但他暂时没心思为以后的艰难局面发愁——在头象的鼓励下,小象开始朝河边走近。

亚贾伊拉紧紧地盯着他们,好像在挑战他们敢不敢伤害它的孩子;另一个不错眼的是赞塔,孕晚期的母象多少有些体力不济,但为了保护幼崽,它还是强打精神,让保育员们看着心疼不已。

李好像想说什么,最终又闭上了嘴巴。

象群介绍新成员的行为出于头象的授意,也植根于孩子们的好意,多年来,保育员们都习惯了无条件信任小头象的决定——既然它认为今天是最适合接触的时间,一定有它的道理……保不准就是这头小象身体有什么问题,所以得尽早开始给带崽母象脱敏、好确保营地能随时介入呢?

怀着无比信任和激动的心绪,两名保育员你抓着我的手臂,我摁着你的大腿,眼看幼崽越走越近,最后停在了三米外的纸莎草丛边,在这个距离,他们几乎能嗅到对方身上的气味,数清它根根分明的睫毛。

渐渐地,赞塔合上眼睛,亚贾伊拉的目光也变得柔和了。

褪去紧张之后,这头母象身上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顺利地把幼崽带到了这个世界上,顺利地扶着它站起来,顺利地哺育它、保护它……第一次做了妈妈,它浑身上下都写着幸福和喜悦。

这是理查德愿意付出一切去守护的画面。

他的“付出一切”也的确不是一句为了烘托气氛的空谈。

在“小象回家”计划取得阶段性成果的同时,外部环境也在逐年恶化,比起这群小象刚刚来到营地的十多年前,“狩猎区”和三角洲之间的距离已经缩短到了四十公里;随着“禁猎”政策的不断松动,在人象冲突最剧烈的地方,一些村民也开始抱着侥幸心理,将最激烈的想法付诸实践,有形的、无形的威胁都在朝着象群逼近……

想到了环境的压力,理查德的心再一次狂跳不止。

这天晚些时候,他们依依不舍地同象群告别。

独木舟绕过两个弯,穿过小河道,又复进入开阔水域,像要回应这持续了一天的古怪预感似的,李忽然急促地吸了一口气,抓住船舷的手随之收紧,关节都泛白。

理查德困惑地转头,顺着他的视线抬眼——

一只秃鹫在高空中飘摇,被重力牵扯,完全失却了方向。随后,这毫无规律的曲线拦腰截断,它直直下坠,脖子后拧,翅膀在狂风中拉开。

如同一块揉皱了的黑色祭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