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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婉吃了一颗宁妃剥好的栗子,见她又推过来一大把,之后也没再多说什么,接过她怀中的孩子,走到地罩后去了。

杨婉看着眼前的栗子,试着回想了一宁妃的生平。

宁妃生平不详,具体死在哪一年,也没有特别明确的记述,只知道,她是婧和帝朱易琅的母亲,后来好像是犯了什么错,被皇帝厌弃了。婧和帝登基以后,也没有给她准追谥。

杨婉翻开自己的笔记,撑着下巴犹豫了一阵,终于另翻了一页,添上了宁妃的名字——杨姁。

写完后又托着腮静静地在灯影下面坐了一会儿。

想起宁妃说,“婉儿,不要跟着那样的人,在宫里走这条路,你最后是不会开心的。”

细思之后,又念及其容貌性情,忽然觉得落笔很难。

若说她对男人们的征伐有一种狂热看客的心态,那么她对历史上这些和她一样的女人,则有一种命运相同的悲悯。

于是她索性收住笔什么都没写,合上笔记朝窗外看去。

碧纱外云散星出,好不清朗。

——

转眼到了贞宁十二年的四月。

暮春时节,杏花刚刚开过,落得满地都是。雨水一冲,就淌到了皇城的各个角落。

太和殿的重建工程进入了覆顶的阶段,但是京郊琉璃厂却一直交不上瓦料。工部下去一查,查出了琉璃厂一个叫王顺常的太监。虽说不是一件特别大的案子,但是查到最后,却震惊了整个大明朝廷。此人监督琉璃厂十年,竟然贪污了白银两百余万量。相当于贞宁年间,朝廷一年的收入。

六部的那些还在等着朝廷救济粮的官员知道这个消息,差点没在王顺常被锁拿入诏狱的路上,拿石头把他给砸死。不过,这件事在内廷的口风却非常紧,各处的管事都召集下面当差的人,严正吩咐,不准私议王顺常的贪案。

这日,内学堂将散学,邓瑛正坐在讲席上与一位阉童释疑。

杨婉坐在靠窗的一处坐席上,低头奋笔疾书。

邓瑛趁着间隙抬头看了她一眼,她今日没有当值,所以没穿尚仪局的宫服。

藕色襦裙外罩月白色短衫,头上只插着一只银臂坠珍珠的流苏釵。手臂下压着她经常写的那个小本子,手腕垂悬,笔尖走得飞快。偶尔停下笔,曲指一下一下地敲着下巴,想明白之后,落笔又是一番行云流水。

春日晴好,透窗枝上停着梳羽的翠鸟。

杨婉搁笔后,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又趴在窗上,拿包在绢子里的坚果子去喂鸟。

发现邓瑛在看她的时候,便托着脸笑。

“你们接着讲,我今天要写的东西写完了。”

阉童只有七八岁,到不至于误会他们的关系。

转身向杨婉作了个揖:“女使写的东西奴婢看不懂。”

说完,又看向邓瑛,“先生能看懂吗?”

邓瑛笑着摇头。

“我这是鬼画符,你可不要学,好好跟着你们先生,他讲的才是大智慧。”

阉童听了冲杨婉点了点头,又道:“先生,奴婢娘亲说,阉人都是苦命的人,我家里穷,不把我卖给官中,弟弟们都活不下来。家里人别说念书,就连字儿也不认识,先生您也和我们一样,为什么您的学识这样好?”

杨婉听他说完,站起身几步走到那阉童面前,轻轻地提溜起他的鼻子。

“嘿,你这个小娃娃,夸人都不会夸。”

那孩子扭动着身子,“您不要捏我鼻子,都说尚仪局的女使姐姐们,个个都是最知礼的,您怎么……”

“你说啥?”

杨婉被他说得放开也不是,不放开也不是。

邓瑛笑着合上书,“你也有说不过人的时候。”

杨婉丢开手,抱着手臂站起身,低头对邓瑛道:“他小,我不跟他一般见识,你也别跟他一般见识。”

邓瑛捧了一把坚果子递给阉童,笑着应他将才的问题,“先生以前是读书人。”

那孩子得了果子,欢天喜地藏到袖子里,抬头又问他,“读书人为什么要跟我们一样做宫里的奴婢。”

“因为先生犯了错。”

“哦……”

阉童的目光忽然黯淡。

邓瑛抬起手臂,把书推给他,“去吧,记得温明日的书。”

“知道了先生。”

杨婉看着那孩子离开时,不留意落在地上的坚果,抿了抿唇。

“为什么要对他实说啊。”

邓瑛起身走到门前,弯腰把那几个果子一个一个地捡起来。

淡青的宫服席地,那只带着伤疤的手,又一次露在杨婉眼前。

他捡完后站起身,看了一眼那孩子跑远的地方,看似随意地说道:“他们总会知道的。”

“他们知道以后,反而不会当你是自己人。”

“为何?”

“……”

这是一个关于明朝宦官集团和文官集团身份立场对立的研究。

身处局中邓瑛不可能跳脱出来理解这个问题。杨婉觉得,如果直白地告诉他,简直就是精神凌迟。

于是抿着嘴唇没再往下说,走到窗边重新坐下。

谁知刚一坐下,就听到内书房外的场院里传来沉闷的杖声。

她正要推窗看,却听邓瑛对她道:“过来,杨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