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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邓瑛点头,“你一直很聪敏。”

杨婉想说,这不过是后世的视角优势,实际上就是马后炮。

“聪明也没有任何的用,什么都做不了。”

邓瑛稍稍弯腰,与杨婉平视,“那是该我做的。”

说完他顿了顿,“其实,我这样的身份,能做的事情不多,但是……只要内阁肯信我一分,我就不会让桐嘉书院的事情再发生。”

“若他们不信你呢。”

邓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历史上有人信邓瑛吗?

也许只有杨伦信过他。

那么在邓瑛活着的那几年之中,又还发生过类似桐嘉惨案的事吗?

没有了。

即使内阁没有信他,他最后,还是做到了他今日在杨婉面前说出的这句话。

他一个人做了文臣与司礼监,北镇抚司这些帝权机构之间的那道墙。可是书写历史的人,最后还是把他埋进了粪土里。

靖和年间,政治环境尚算清明,易琅与杨伦为首的内阁一道,推行新政,天下民生富足,边疆稳定,是明朝历史上,难得的太平之年。杨伦因此名垂千古,靖和帝也被后世评为贤君。

只有邓瑛,昔日匣中玉……

下一句,暗含了他的名字,一语成谶,杨婉不忍在此时把它想起来。

于是,她没有再说话,牵着邓瑛的手慢慢地朝前走。

走过奉先殿之后,二人转入了内六宫的宫道,杨婉刚刚松开邓瑛的手,便听见身后有人唤她,“姨母。”

杨婉忙转过身,见易琅已经向她跑了过来,身后跟着杨伦和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殿下……”

还没等杨婉反应过来,易琅便扑到她的怀中。

久不见杨婉,他比往日还要亲昵些,杨婉怕他摔倒,只得弯腰搂住他。

邓瑛退了两步,在易琅面前跪下行礼。

杨伦和那个少年此时也跟了上来,杨伦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邓瑛,没说什么,抬头对杨婉道:“你怎么没有在承乾宫伺候娘娘。”

杨婉搂着易琅的腰,应道:“哦,司籍那边召我去做了些事,合玉来寻我,我才知道你们今日得了恩典进宫,赶紧就过来了。”

她说完,见邓瑛仍然伏身跪在地上,便扶直易琅的身子,自己也退了一步,屈膝跪下向易琅行礼,“殿下恕罪,奴婢忘了礼数。”

易琅见杨婉如此,方看见了邓瑛,他回头看了看杨伦,杨伦绷着下巴并没有出声。

易琅回过头,嘴向下一垮,正声道:“都起来吧。”

“是。”

杨婉站起身,邓瑛这才跟着一道站起来。

易琅伸手拉住杨婉,把她拉到身后,自己则朝邓瑛走了几步。

“你是新任司礼监的秉笔太监邓瑛?”

“是,殿下。”

易琅抬头看着他,忽然提了声,“你为什么和我姨母走在一处。”

杨婉一怔,杨伦在旁也有些错愕。

“我不准你和姨母走在一处!”

“殿下,是我……”

杨婉刚开口,就被杨伦一把给拉了回来,她本想挣脱,却见邓瑛也在对她摇头。

他没有说别的,撩袍重新跪下,平声请罪:“奴婢知错。”

易琅低头看着他:“你是罪臣之后,刑余之人,蒙我父皇天恩,才至今日,你不思报答,却三番在内廷,伤我姨母体面,实在是可恨!”

杨婉的手被杨伦死死地拽着,她却没觉得疼。

但此时此刻,她也明白过来,自己绝对不能够出声。

这便是所谓的“家天下”。

邓瑛对杨婉说,面对杨婉的时候,他是个有罪之人。

从某一方面来说,他的思维和易琅其实是一摸一样的。

当易琅把杨婉当成是自己家人的时候,邓瑛的存在就是对杨婉的侮辱。

他要保护杨婉,所以不肯斥责杨婉失德,最后只能把所有的罪,全部强加到邓瑛的身上。

杨婉可以在张洛面前撑住邓瑛的尊严,但却无法在一个几岁大的孩子面前为邓瑛说任何一句话。

她有些惶然。

这真的不是她认可的时代,所有人都知道应该如何站稳自己的立场,认识自己的身份,心安理得地活着,只有杨婉不知道,自己的立场究竟是什么。

邓瑛听完易琅的话,双手撑地,将身子伏低,“是……请殿下责罚。”

易琅抬起头:“我今日不责罚你,是看在皇后娘娘连日斋戒积福的份上,日后你若敢对我伤我姨母体面,我定将你千刀万剐。”

杨婉听到这句话,脑中轰然一声响,身子向前一倾,险些站不稳。

这个孩子口中说出来的话,印了邓瑛的誓言,也昭示了他的结局,这一年以来,杨婉第一次对自己在这个时代的存在感到颤栗。

“婉儿。”

杨伦见她脸色发白,忙扶住她。

易琅闻声也回过头,“姨母,怎么了。”

杨婉慢慢蹲下身,朝易琅伸出手,易琅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乖顺地走到她身边,靠入她的怀中。

“姨母,我没有怪你。”

杨婉搂住这个温暖的身子,“奴婢知道。”

“那你怎么难过了。”

杨婉将头埋在易琅的下巴下面,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轻声对易琅道:“姨母求求你,不要这样对他。”

易琅也低下头,嘴不自觉地绷了起来,“姨母不应该这样。”

“知道……”

杨婉捏着易琅握成拳头的小手,“对不起殿下。”

易琅回头看了邓瑛一眼,“你先起来。”

说完松开杨婉捏住他的手,转而拉住杨婉,“姨母别难过了,我带你和杨大人回去找母妃,吃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