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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他不说话,只是摇头。

杨婉这才注意到,他没有穿外袍,青色的底衫勒出肩膀上的骨形,但那肩骨折拐之处,却并没锋利的棱角,那模样和寻常人家温和的男子没什么两样。

杨婉将手从被褥里伸了出来,轻轻拉住他的手腕,试图搀他起来。

邓瑛怕她牵扯到伤口,一刻也不敢犹豫,忙顺着她的力站起身,谁知她又压下了手腕,想要拽着他坐下。

“杨婉……你让我站着吧。”

“我不……”

她没有松手,“你的心真的太细了,细到我都自愧不如,我要用很多的力气,才能让你离我近一些……”

她说着迎向邓瑛的目光,“你不要这样站着好不好,要审我也明日再审,我今日真的没有什么力气了……”

“我审你什么。”

他说着忙顺从她的话坐下来。

“等杨大人回来,让他审我吧,你们一起。”

他说完,捏着袖口垂下了头,“杨婉,我已经不知道因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好一些。”

杨婉抿着唇,咬牙撑起半截身子。

邓瑛忙道:“你要什么,我来取。”

“我不要什么,你帮我一把,我想往里面躺一些。”

“好……”

邓瑛有些无措,“怎样帮你才能不拉扯到伤口。”

“抱一下我。”

邓瑛一怔。

“我……”

杨婉看着他微微有些发红的耳根,面色苍白地冲他笑了笑,“算了,我自己来吧。”

她说着,试图抬起腿,然而却根本没有力气。

“你不要动,我来。”

他说完,轻轻握了握自己的手,这才起身弯下腰,将手伸入棉被中。

还好,她穿着完整的中衣。

只是因为在发烧,体温比他的手上的温度要高很多。他在摸寻她的膝弯的时候触碰到了她的腿,她似乎也颤了颤,却什么都没有说。

邓瑛什么都不敢想的,轻轻地托起杨婉的膝弯,一手托着她的背,试着力把她拢入怀中。

“躺这里……会好受些吗?”

“嗯,还想再往里躺一些。”

邓瑛听完,抬起一只腿,半跪在榻边,又将杨婉的身子往里挪抱了一些。

“好了……”

邓瑛刚想要抽出手,杨婉却握住了他的手臂,“邓瑛……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

“在我这里呆一晚好不好。”

她说着轻轻松开他的手臂,“你是东厂的督主,跟我这个人犯关在一起好像也不是很好,但是这是你辖地,宋云轻她们也不敢留下……”

“我也没想走。”

他轻声打断杨婉。

“我坐着守你。”

“你把官袍脱了,不冷吗?”

“不冷。”

杨婉抬起手臂,轻轻地撩开被褥的一角。

邓瑛退了一步,“杨婉……不要这么对待我。”

杨婉反手臂,将手从被褥里伸出来,镣铐留下的红痕还在,趁着她雪白的皮肤,看起来格外刺眼。

“邓瑛,你以前说你是一个有罪的人,我虽然没有讥讽过你,但那时我觉得可荒谬了,就是因为下过刑狱,受过刑伤,就有罪吗?但今日我懂了,我明白你为什么那样想,为什么会这么谦卑,因为就连我,也不得不谦卑。皇朝设司法,君王设诏狱,是教化,也是让人心有畏惧,我今日很害怕……邓瑛,当日在南海子里,你也很害怕吧……”

她说完哽咽了一声,“对不起啊邓瑛,我那时根本不识他人之痛,还以为自己已经很慎重,很有分寸……如今想来真是自诩聪明。是我冒犯你良多,你却一直在退后,撑着我所谓的自尊。邓瑛……真的很对不起。但你要相信我,我对你说过的话,都不会改变,我要帮你,我一定要帮你……”

她说到最后哽咽难言,邓瑛无措地看着她,不知应该如何安抚她。

“不是,婉婉……你不要这样说。”

杨婉并没有听清他情急之下叫了她什么,只是重复“对不起……”

邓瑛弯腰脱掉自己的鞋袜,靠着床沿躺下,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能像当日在刑房里一样,剖开自己的内心去安慰她,“我那日其实什么都没有想……我是个有过去,但不敢奢望将来的人,是因为你和我拉钩,说要来找我,我才有了那么点妄想。所以没事的婉婉,没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没事”这两个字安抚了杨婉,她慢慢地平复下来,呼吸也逐渐安稳。

邓瑛不敢再动,轻掖了掖两人之间的被褥。

那日夜里,邓瑛一直靠坐在杨婉身边。

杨婉的手盖在他的手背上,也不知是因为梦惊还是疼痛,时不时地就会握一下。

邓瑛不再试图躲避,由着她触摸抓捏。

她不是第一次摸他,可这次邓瑛的感觉却不一样。

不在是给予,而是想要向他索取什么。

他曾经对杨婉说过,希望她给自己的是,对一个奴婢的怜悯。

而此时这句话他却没有办法再说出口了。

他并不知道其中具体的原因是什么。

事实上有些事逐渐随着年月改变,裂缝渐生,无声无息。

过去隔纸而望,杨婉可以敬他,却不能爱他。

如今同床而坐,她终于可以敬他,也可以试着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