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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瑛穿着这件冬衣,带杨婉出宫。

那日是腊月二十四日,民间祭灶神,各处高门都挂上了接福的红袋,用来接“飞贴”。

广济寺门前在架熬山灯,灯高十二丈,上悬金玉彩灯足足有百余盏。杨婉边走边抬头看那架了一大半的灯架,“我看宫中也在架鳌山灯,最高的那一个比这个还要高。”

邓瑛点头,“今年宫内一共架了八盏,你看到的那盏最大在太和殿,是杭州的几个官员送来的。广济寺门前的这一盏也是内廷制的,从除夕起,一共燃八日,供百姓游赏。”

杨婉低头道:“鳌山一盏千金价啊。”

正说着,便听见鳌山灯下传来杨伦的声音,“‘宣和彩山,与民同乐’礼部也是会拟,户部的堂官打饥荒的年份,我都恨不得在衙门口下跪,试问谁同乐得起来。”

站在他身后的萧雯忙拉住他的胳膊,“这话我听着就吓人,人陛下想与民同乐,造了这鳌山灯,咱们跟着看就成了,今日菁儿出狱,婉儿也要回来,我知道你在户部做事,看这铺张场面你心里不顺,可再怎么气不顺,今日好歹也忍一忍,婉儿秋天在诏狱受那么重的伤,你在杭州我们什么都没过问到,你不愧疚,我心里愧,我什么都不管,今儿的戏酒钱花下去,我得让婉儿开开心心地在家里乐一日。”

提起杨婉,杨伦才换了一幅脸色,“她说什么时候来。”

萧雯道:“说的辰时之前……欸?”

她说着,已经看见了街市中的杨婉,忙提裙与丫鬟一道迎了过来,走到面前时,见邓瑛站在杨婉身旁,忙墩身行欲向邓瑛行妇礼,杨伦跟过来一把搀住萧雯,“你是有诰命的。”

萧雯有些尴尬。

邓瑛向后退了一步,弯腰向杨伦行揖礼,“杨大人。”而后又向萧雯回礼,“邓瑛见过夫人。”

杨婉见他行礼,自己也跟着向杨伦和萧雯见礼。

萧雯忙搀起杨婉,“不是说辰时吗?怎这般早。”

杨婉道:“今儿宫里祭灶神,小殿下不受讲,一早被中宫接去吃灶糖去了。我左右无事,就求邓瑛早些把我带了出来。”

萧雯拉着杨婉不肯松手,“我快两年没见到你了,自从我们娘娘不好了,老太太哭垮了身子,如今人不清醒,每日都念你和娘娘的名字,我们跟她说娘娘的名字不能念,她后来就一直叨念你。一日一日地问我,你过了门没,张家……”

杨伦咳了一声。

萧雯自悔失言,“哎,我这糊涂人,连话也不说了。”

杨婉握着萧雯的手笑了笑,“我在宫里很好。”

“好便好。”

萧雯按了按眼角,“外面冷得很,咱们进去吧。”

杨婉应了一声,回头看向邓瑛,“走啊。”

邓瑛笑着冲杨婉点头,却没有跟近她,慢了几步,与杨伦一道跟在仆婢的后面走进府门。

杨伦负手问邓瑛,“我问你一件事。”

“嗯。”

杨伦咳了一声,“昨日刑部去北镇抚司提卷,内阁一道看了,张琮的罪名拟的是私交内廷。为什么会突然拟出这么一个罪。”

邓瑛反问,“你为何问我。”

杨伦站住脚步,“内阁只有他不同意新政施行,在这个时候他突然下狱,你让我怎么想。且这个罪拟得真的是好,私交内廷,一下子就成了定罪死案了,呵……连东林人都没什么下口之处。”

邓瑛看着前面正与萧雯喋喋不休的杨婉,“是杨婉做的。”

杨伦挑眉,“婉儿?”

他说着诧异地朝杨婉看去,“她这是把大明官政当女戏!”

“杨子兮。”

邓瑛忽然正声唤出了杨伦的名字。

杨伦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邓瑛追道:“你什么时候自负得连你自己的亲妹妹都容不下了。”

杨伦驳道:“我什么时候容不下她,我是不想她玩火自焚。”

“她若不如此,宁妃写《序》的《五贤传》便会在清波馆刻印,到时候陛下震怒,北镇抚司锁拿的人就是杨菁和你。”

杨伦无话错愕。

邓瑛却不顾沉默,继续行问,“杨子兮,如果这是女戏,你还能在杭州试推新政吗?”

两个人站在中庭的雪地里,呵出的气瞬化白烟。

杨伦拍了拍身上的凝霜,冷哼了一声,“邓符灵,你今日气性格外大。”

邓瑛退了一步躬身作揖,“请大人恕罪。”

杨伦低头看着邓瑛,“这句话过几日再说吧,户部遣往杭州清学田的人已经回来了,最多开年,内阁弹劾你的本子就要递上去了,我没有立场再替你拖延,你好自为之。”

“你会与内阁联名上那本折子吗?”

“我不联!”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等你被定罪,我亲自□□的家,让人看看,你这个家徒四壁的东厂厂督有多可笑。”

邓瑛笑了一声,朝杨伦走近一步,“子兮,对不起,我并非故意对你无礼。”

“你是听不得我说杨婉。”

他说完低下头,忍不住也笑了一声。

“我们一家人团聚吃饭,她非要把你带回来,弄得跟回门似……”

他说到“回门”两个字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邓瑛看着杨伦窘样,低头笑笑,“我有三年没有在你家中吃过饭了。”

杨伦听完转身就往跨门走,边走边对家仆道:“去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