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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婉。”

“你说。”

“你到底师从何人……”

“你说我的画吗?”

邓瑛要问的自然不是这个,但是非要他问明白,他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一句“师从何人”,即便她回答了,也根本不能解释她与其余人的差别。于是,他只能顺着杨婉的话“嗯”了一声。

“我自己学的。”

她说完,将自己的笔记立起来,“神态像吧。”

“像。”

“像就行。”

她起身收拾好笔墨,吹灯躺下。

“邓瑛,躺下来。 ”

“好。”

邓瑛松开腿,躺入被中,杨婉忽然翻了一个身,轻轻地搂住了邓瑛的腰。

“你什么时候去认罪。”

邓瑛怔了怔,“见了老师……就去。”

“那我又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到了你了。”

邓瑛喉咙一哽。

杨婉续道:

“我一直在跟你说,我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你自己的身子,吃饭,睡觉,都不要马虎。但是,只要你一个人呆着,你就瞎整,你知我看你自伤,自毁,我心里有多难受吗?”

“我以后都不会那样了。”

“嗯。”

杨婉应着弯曲了膝盖,将自己在邓瑛身边缩成一团。

“去吧。”

她含糊地说了一句。

邓瑛低头看向他,“去什么地方。”

杨婉没有出声,鼻息一阵一阵地扑到邓瑛肩上。

邓瑛将手从被褥里抽出来,将里侧的被子全部扯罩给她。

他希望在自己的这方居室里,杨婉能睡得温暖一些,但他至今不敢抱杨婉的身子,哪怕她已经在他身边睡着,哪怕她的手正安静地放在他腰上,他仍然不敢奢想哪怕一次未得她准许的触碰。

但是,杨婉靠着他的时候,他便没有那么厌弃自己的身子,甚至希望这副残躯能够残喘久得一些。

其实,自认伪造遗诏的这个决定,邓瑛早已经做了,杨伦和内阁怎么想,他并不在乎,他唯一害怕的是,杨婉会哭。

但是她没有哭,她关照的还是他之后的饮食和起居。

那些话给了邓瑛一个错觉,好像他和杨婉还有很长久的日子要过,他还可以老去,可以跟她一起在外面的宅子里,煮煮面,修修屋顶。

他必有一死,但他想活着,只因为身边的这个人,她太好了。

——

雪又下了整整一夜,终于在次日的清晨下透了。

杨婉醒来的时候,邓瑛已经起床了,他给杨婉煮了一碗米粥,粥碗旁还盖着一碗蛋羹。

地也已经扫过,洒过一层压尘的水,赤脚踩上去,还湿漉漉的。

杨婉下床穿上鞋,坐在桌边吃饭。她昨天画的邓瑛像还放在桌边,画上的邓瑛鼻子眼睛都不周正,但杨婉却越看越觉得像。

她喝完粥,将笔记合上,收入怀中。

起身端起碗筷,去护城河边洗。

李鱼时常烧的那个炉子仍然放在护城河边,但上面的水壶已经不见了。

杨婉端着碗筷路过那个炉子的时候,见炉旁蹲着一个人,走近看时,竟是陈桦。

他蹲在地上摆碟子,两盘糕饼,一盘果子干。

听到杨婉的脚步声,拔腿就要走。

“陈掌印是我。”

“婉姑娘呀……”

“嗯。”

杨婉放下碗筷,走到炉边,“来看李鱼吗?”

陈桦抹了一把汗,“是啊,李秉笔死了,云轻不在了,只能我来看他,如今陛下还未大殓,私下烧冥纸是死罪,我只能摆这些,好在,这个桂花糕和糖油酥,都是李鱼爱吃的。”

他说完,双手合十,“李鱼啊,你一直叫我姐夫,但我什么都没对你做过,连埋葬你都做不到,还要累人邓督主,姐夫是真的没用……”

“陈掌印,别这样说。”

陈桦摇了摇头,重新蹲下身,哽咽道:“从前他想要一两个糕饼,我都顾着自己的面子,没给他去讨,如今想想,我哪里算个人。李鱼,今天姐夫给你讨了两大盘,你慢慢吃,下个月……姐夫来看你的时候,还给你带啊,你想吃什么,赶明儿空了,托个梦,告诉姐夫一声。”

说完,弯腰大拜,含泪道:“走好啊,走好。”

杨婉望着地上的糕饼和果子,“不要走好,黄泉路上停一停,回头看看。只要你不瞑目,我们也就不妥协。”

陈桦泪湿眼眶,抬头对杨婉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李鱼死得冤枉。”

他说着便朝杨婉屈膝跪下。

杨婉忙弯腰扶他,“掌印做什么,起来。”

陈桦道:“李鱼和李秉笔一日之间都死了,云轻一定会受牵连,我救不了她,尚仪局有尚仪局的规矩,姜尚仪也不会救她,只有你和邓督主会帮她……”

他说着抹了一把脸,“我知道这话一旦让旁人听到,会对你和督主不利,所以我一直忍着,不敢来问督主和你,我今日说出来,也不是想要你告诉云轻在什么地方,我只是想……想谢你和督主的恩,你们什么都不用跟我说,让我记着这份情就行。”

杨婉索性蹲下身,平声道:“掌印,这不是恩情。他们本就不应该死,我不是神,但我知道因果报应都在路上,李鱼不原谅的人,我也不原谅,你也不能怕,我们活着,不仅仅是为了记个别的恩情,还要为‘公道’说话,即便此时不是时候,但总有一天,天还会降雪,我们还能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