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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道:“皇帝不用吓皇后,她惯是个好性子,服侍哀家尽心竭力。皇帝若要问哀家为何今日气郁,就该想想皇帝自己的言行。”

银筷与青瓷盘一磕碰。皇帝搁了筷。手叠于膝,立直了脊背。

“好,儿子愚钝,听一句母后的明喻。”

太后笑了一声:“皇帝,哀家活到这个岁数,心中所想不过是皇帝和我大清万代的基业。你宠爱个把女人的,哀家本可不过问,但皇帝该记得,国祚永续,要的是子孙绵延,哀家问过周太医了,和妃并不易受孕,既如此,她就该懂事!该知道进退,如此纠缠魅惑皇帝,哀家没动祖宗家法来责她,已是宽仁!”

“皇额娘您不用宽仁,朕替和妃受皇额娘的祖宗家法。”

“你……”

太后喉咙一涩。猛地提高了声音:“为了一个汉女,听听,皇帝,你说得是什么混账话。”

皇后见太后似动了真怒,忙对皇帝道:“皇上,您这不是剜皇额娘的心吗?”

皇帝声中了无情绪,撩袍跪下。殿中的人瞬时跟着跪了一地。

“母后尽管责罚,等儿子受完了,还有几句要说给皇额娘听。”

太后气得胸口起伏,双手颤抖。

“皇帝,你……你……糊涂啊。”

“朕糊涂,朕糊涂就该赦了尔璞,让这个贼臣掏弄空了我大清三大户库!”

他突然提高了声音,虽跪着,目光却直迎太后。

太后一怔,她想借着王疏月的事训斥皇帝,以就尔璞的事向皇帝施压,谁知他竟直截了当地挑明白,这倒让太后措手不及了。

“儿子明白母后在气什么。其实不说皇额娘,这两三日,老十二,王授文都在观音点符水,让朕大鬼救小鬼也救,朕顾念太后,还肯看一眼这些人递上来的折子。但天理国法,从来没有这个道理!”

这话似一声炸雷,逼得太后一时说不出话来。皇帝抬起手,点向旁侧。

“欠了朝廷两三百两银子,皇额娘,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大罪,他尔璞跟朕认过罪吗?这么些年,皇阿玛还在的时候他就借着给皇额娘上贡的名义,从地方上贪了多少,皇额娘你使着这些污银的孝敬,心里安得了吗?如今,在朕面前也是得意得很,跪着哭穷,坐着卖老,一句话,银子孝敬了朕的皇额娘,他还不起了!好嘛,朕和皇额娘到成了罪人了。皇额娘,就他这人的做派,皇额娘当年还求着皇帝赏了他“忠孝两义”的匾!”

言语诛心,刀一样地往太后的心肉上剜去。

哪里还有一点点母子情分,太后觉得自己眼前发黑。有些坐不稳。喘息着向皇帝指去。

“你……你……你为了和妃,竟然这么污蔑你皇阿玛,你啊你啊……你大逆不道啊!”

“母后说错了,正是为了皇父的名声,朕不会摘他那块匾,朕要摘就摘了他的脑袋,免得日后还有人损皇父的英明!”

太后红了眼眶。眼白里绷出红色血丝。

从前她就知道,他是个阴冷的人。但他一直掩盖得好,看起来对她十分孝顺,对太子也恭敬,太后从来没想过,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挨他这样一通雷霆。

当年因为和裕贵太妃不对付,不肯让十一即位,又想他虽然性子冷,但好歹是在自己的身边养着的,没有生恩,也有养情,他即位定会对科尔沁,对自己的族人多施恩典,说不定还关照自己的亲生儿子,把废太子放出宗人府,但如今,太后看着他囚禁十一,令其断指,贬谪恭亲王,当真逐渐开始后悔,或许当年就不该推他到这个位置上去。

“皇帝,他毕竟是皇额娘的……”

“那他就更该死,污了皇父之名,还要逼迫朕的皇额娘做罔顾朝廷铁律的罪人,朕看摘了他的脑袋都不够,该凌迟处死!”

太后被皇帝顶得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干呕了两声。

皇后膝行到皇帝身边,抓住他的袖口叩头道:“皇上,臣妾求您开恩啊。皇额娘今什么都没有吃,撑到这会儿已是无力气了,皇上,求您体谅皇额娘,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心疼从前侍奉过自己的人,绝不是要罔顾朝廷铁律啊。”

皇帝站起身,顺道也将皇后从身边拽了起来。

他朝太后走近几步,一字一句落得扎扎实实:“皇额娘,您心疼侍奉过您的人,朕也心疼服侍朕过的人。王疏月何错,朕不问皇额娘,不过皇额娘,王疏月是朕的奴才,她犯了过错,朕可以处置她,也可以宽恕她,甚至可以待她受过。只因她是个女人,她翻了天也翻不出朕的手掌心,但母后,您也大清的主子,您身边的人,借着您,翻的是您和朕的天,皇额娘,您也要为此功过担一身吗?到时候,您让儿子情何以堪?”

太后哑然,只能张口结舌地看着他。

皇帝却退了一步:“皇额娘,朕是金口玉言,您的家法,朕替王疏月受,皇额娘什么时候下得了手,朕就什么时候领罚。”

说完,转身向外走,一面走一面道:“张得通,传太医。今儿伺候太后用膳的人,全部杖责二十。若皇额娘明日还没有问口,就杖一百,活得撵出去,死的埋了!”

皇后心惊胆战地将皇帝送出春永殿。

回来见太后已仰面躺了下来,手中的翡翠念珠数得飞快,却张着嘴,眼中含泪,发不出一丝声儿。

“皇额娘,您何苦和皇上闹成这样。”

太后侧过头,看向皇后,半晌,终于叨念出:“错了错了,养不熟啊,养不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