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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够你万死了。”

王疏月挽起袖子来,蹲下身来,双手叠在浴桶的边沿上,屈膝蹲下来。她的头就在皇帝肩旁,口鼻中呼出的气一阵一阵地散进皇帝的耳朵里。好在水汽蒸得够热,不然皇帝一定会连着打好几个战栗。

“就别说万死了。主子,我这辈子从来没想过死,除了十一和福晋逼我死的那一次。”

皇帝僵硬的身子终于稍稍松和下来,他靠在浴桶的边沿,宽阔的背脊就贴靠住了王疏月叠在边沿上的手臂。

肌肤之亲,心意吧,也彼此不自知的相通起来。

“你应该知道,若你敢死,朕就立刻弃掉你们王家。”

“嗯。我知道。我也知道,对于主子和十一爷而言,我也就是颗棋子。”

她是棋子。退回到那个时候,王疏月对于皇帝来说,究竟是不是棋子,皇帝倒是不太愿意去细想。那会儿,他还不是那么喜欢她,于是她就显得嘴脸可恶。

“还好,你当年没犯糊涂。”

“是,但我那会儿……很难过。”

皇帝侧面看了一眼王疏月,她将头枕在手背上,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趴在他身边不说话了。这个时候,她已经把外裳脱去了,为了伺候他洗澡,连里面的夹袄也没穿,通共剩下那件品月色的衫子,里头衬着雪缎中衣。

“朕知道你那时候难过,王疏月,那是朕这辈子,看一个女人哭得最难看的时候。”

他总是说得这么实在,引得王疏月自个也开始回想,自己当年是如何在他面前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的,想着想着,不由把头藏在了手臂下头去笑。

半晌,方渐渐缓过来。

“我也没想过,要在您面前哭成那样。那会儿我就是觉得,这个世上,除了母亲,也许再也没有人肯信我,信我王疏月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皇帝回过头去,浴桶里蒸出的水汽蒙了他的眼睛。

有些话,对着王疏月他是说不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没有人信你。”

感觉到背后的人要张口,他立马又更了一句:“朕说王授文和王定清。”

欲盖弥彰。

奈何她有她的灵性去抓攫他话语中转瞬即逝的温情,也不会霸道去逼他承认,只是把他给出的温情内化于心中,再而安安稳稳地消化掉了。

“欸,这是在外头,我给您搓个背吧。”

“搓……王疏月,朕问你,你是王授文教出来的女儿吗?”

王疏月已经摁住了皇帝的肩膀。

“不是,我是母亲和卧云教出来的人。主子,您如今身在民间,既连口都改得,如何不肯说几句民间话……欸,您别动,我在宫中指甲留得长,这会让也只敢拿手掌来服侍您,您好生坐着,仔细我刮着您。”

怎么办,总不可能这么光着身子站起来骂她。

皇帝认命的被她摁在浴桶里推搡着。

古朴雅致的闺房,临近水房的,不断散来柴火的气味。

她并不算多么顺畅却极其认真的手法,却毫不费力地召来了皇帝真实的睡意。

在遇见王疏月之前,他一直晚睡少眠,但自从被她在养心殿绑过以后,这个少眠的病却好像渐渐地不要而愈了。

“您可别睡,一会儿我怎么撑得了您起来。”

“你弄得朕那么痛,朕怎么睡。”

这话意思有点奇怪,王疏月倒是没反应过来,皇帝自个先懵了。忙抬手按着脖子来掩饰。好在王疏月没有深想,起身倒后面去取何庆备好放在榻上的衣服去了。皇帝这才松了口气,从新靠下来。

头顶屋梁凝结着水珠子,偶尔低下来那么一两滴,落入盆中。

其实民间究竟如何,皇帝一生都懒怠去想。

虽然他要做一代圣主,深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但“民间”“百姓”毕竟是几个对他而言,过于宽泛的词,它们代表着紫禁城之外,代表着天子之外。他一个人,对,就是他一个人,住在紫禁城中,孤独地面对着城外一切有灵的生命,无灵的江山水土,为了“百姓”这个永远无法触及实在的虚妄代称,他殚精竭虑了这么些年,所求的其实也就是风调雨顺的夜,能让他安枕好眠。然而为此,他成了全天下唯一一个杀人如麻的人,担着苛刻臣工的名声。与他维护的“人世间”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这可真是帝王荒谬的命运。

那一夜,王疏月依旧干干净净地躺在他的身边。

皇帝身上的被褥并没有宫中的蓬松馥郁,但身边的人的身子却是温暖而柔软的。

也许王疏月是皇帝有生以来,触碰到的唯一一个与紫禁城没有关联的人。

她来自文心雅存的南方,虽是皇帝近臣的后代,身在宫廷亦顺应宫廷的规矩,但她却从来没有沉沦过。

两年多了,王疏月还是王疏月。

人生在世,娱人悦己。

唯一变了的是,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有了勇气,把柔情,倾覆给了皇帝这个与人世间格格不入的男人。

凡她在身边,皇帝就肯放心得睡去。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平时陪着他睡觉的时候,都是十分老实地守着她的规矩,蜷着身子,背靠着他缩在他的怀里,这一夜,她却睡得很自在,睡倒半夜的时候,甚至掰过皇帝的手臂,枕在头下。

皇帝被她弄醒了,却听见她少有地起了细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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