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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疏月摇了摇头:“我没事,你们在外面等我。不要进来。”

“贵主儿……奴才们不放心啊。”

王疏月张口呼出一口热气,拾阶朝明间内走去,一面走一面道:“何庆,来合门。”

门咿呀一声被合上,眼前所有的光全部来自暖阁之中的那一盏小灯。

王疏月顺着光往里走,一路帐垂幕遮,却不见一个伺候的宫人。屋室里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药味,苦得令人有些发呕。

她穿过牡丹雕纹的地罩,走入暖阁中。

皇后独自一人躺在炕罩榻上,身上穿着青灰的寝衣,散着一头已消磨掉大半的青丝。

那个被她叫作陈小楼的男人跪在榻旁,轻轻地替她垂腿,口中还喑哑地哼着《春闺梦》的曲调。见王疏月进来,又伏身下去磕了个头。那腰间的线条卑微而柔软,看着令人有些难受。

皇后抬起头看向王疏月,忍不住咳了一声,露了一个苍白的笑。

“……木兰秋围……皇上还是会去吧。”

“是。”

“好……”

她艰难地撑起脖子,强通了喉咙里的气儿,好让自己笑出声来。

“呵……那他……不见我……也无妨了。”

王疏月低头,静静地望着她。

她已经很瘦了,周身就剩下一把骨头,孱弱地被单薄的衣料包裹着,手指不自觉地颤抖着,只能靠抓着床单被罩,才能得一时安宁。

“陈小楼啊……”

“奴才在……”

“你……先出去吧。让孙淼……给皇贵妃端一盏茶来。”

“是……”

“等等……”

她抬起颤抖的手,在陈小楼的肩膀上拍了拍,“你告诉她,要上好的碧螺春,用前年蠲的雪水烹,本宫记得……好像还剩那么一罐子,让她开了,不用再心疼留着了。”

“是,奴才知道……”

陈小楼应着,起身往后面去了。

皇后这才道:“你……坐吧。”

王疏月闻话,却退了一步,屈膝行跪,沉默地向着榻上的人行了一个大礼。

皇后低头看向她。

那身影,仪态仍旧滴水不漏,她费尽了半生的心力,想要从她身上寻出一点德不配位的地方,奈何,她一直活得沉静而温顺,至今,仍挑不出一点逾越之处。

“你……不用这样。我已经没有皇后的金册金宝,不过是一个徒有空衔的皇室弃妇而已,你……因该是喜闻乐见吧……你争赢了我……彻底赢了。”

王疏月直起身来摇了摇头。

“您让我来见您,起初我亦不愿来,却不是因为恨,是不想听见您说这样的话。”

“什么……意思。”

“主子娘娘,我是个女子,一直不是那么喜欢“成王败寇”这些坚硬无情的话。前明覆灭之后,我只想在新的一朝活下来,活下来之后,又想活得稍微好一些。我小的时候,朝廷在推剃头易服的政策,我在长洲,看到很多人人头落地。那个时候父亲跟我说,我们要想活下去,就要弯腰低头。这也不是自认卑贱,而是因为,男人还有事业要闯,女人们还有生活要过。所以我这么多年……”

她说着,垂头笑了笑:“真的不大知道,什么是争……我就是觉得,有一个人待我好,给我一处地方,好好地生活,我也就想对他好些,对他身边的人好些。”

皇后惨然一笑:“对……他爱的,也许就是你这份,从头至尾,都了无指望的模样……”

她说着,撑着身子试图坐起来。却因手臂使不上力,又重重地跌了回去。

王疏月站起身子,试图去扶她,却把她挡开了。

“不要碰我……”

话未说完,她突然猛烈地咳了几声,一偏身,从胃里呕出了好些污秽的东西。

一时之间,狼狈至极。

她眼睛一红几乎哭出来,天知道她多么不愿意让王疏月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王疏月顾不上她口中沙哑的责骂,蹲下身掏出自己的绢子替她擦拭下巴,一面道:“我去给您倒杯茶。”

“呵呵……你不必去了,喝什么……都会吐出来。再过两个时辰,太医院的人,还要来灌药……胃里没了东西,反而好受……”

“灌药……”

“对啊……木兰会盟未成,他不要死啊!”

话音刚落,她已抠住了王疏月的衣袖:“他不准我,体面的跟他告个别,也不准我体面地和自己告个别……王疏月,你去求求他,他不见我没有关系,只要他不要因我迁怒太后,迁怒敬嫔,迁怒我们整个科尔沁,我就不敢对他心怀怨怼。我只想……干干净净地走,风风光光地下葬……”

正说着,忽听后面传来一声惊呼,王疏月一抬头,见陈小楼从屏风后面绕出来,顾不得满地狼藉,扑跪到皇后面前:“主子娘娘,您……”

他说着,就要拿自己的帕子去擦拭她的嘴角。

然而却听见一声喝斥:“放肆,谁……谁准你碰本宫的身子!”

“是……奴才该死……”

他一面说着,一面跪在狼藉之间磕头,青色衣衫被污秽沾染,也全然没在意。

皇后抬手指着他,喘息道:“陈小楼,本宫是皇后,你……你……身为贱籍,却胆敢妄念丛生,侮辱本宫,本宫如今杀不了你,但本宫就算死了……也不会饶恕你……”

谁知,那人竟抬起头来,露出一双如同女人般晶莹好看的眼睛。

“好,小楼怕的,是您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