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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少淮苦想,还是没想起有此事。

“嘿,我来得正巧,又有口福了。”陈行辰娴熟坐下,又娴熟取食蜜酿藕,吃得起兴。

看了此情此景,裴少淮岂还会不明白,笑着自嘲道:“一个说我喜食甜口,一个说我缺药植,敢情你们把我当个工具人了。”

“何为工具人?”

“随手拿来使的,不是工具是甚么。”

陈行辰也不脸臊,反倒颔首道:“淮弟这个形容倒也贴切。”

……

……

东阳府玉冲县里,裴秉元带着各乡里正最后一次巡看堤坝、农田。

粟米、糙麦田里一片金黄,收成喜人,秋风吹来,麦穗起伏成浪。

堤坝上的柳树已经长成一片,根系牢牢锁住堤坝,让堤坝变得更加稳固,可以预见来年春风习习时,堤坝一路柳枝青青随风抚,会是何等惬意的景观。

远处的半山上,一栋栋房屋依山而建,蜿蜒的坡道一直往下走,连着成片的良田。

覆沙地里,成片的白油麻已经结籽,绿叶变黄,只待着秋燥将慢慢它们晒干,农户们便可以敲白麻籽了。

农户们种得很用心,颗颗蒴果圆润饱满,如小拇指般大小,捏开后里头全是白麻籽。

唯独有一小片田与其他不同,此时中秋已过,这片田的白油麻才刚刚拔高开花,显然赶不上结果收成,一年的劳累都要白费了。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唯独这片田耽误了?”裴秉元有些气恼,问负责这片区域的里正。

那里正赶紧上前解释道:“回知县老爷,这一户人家春耕的时候耽误,等到快入夏才播种,比别人晚了一个月,我已经教训过了,他们来年不敢再犯。”

“春耕秋收,二十四节气不可耽误,失了几日都会影响到收成,何况是差了整一个月,岂可糊涂至此?”

裴秉元又对其他里正说道:“你们也要一起吸取教训,春耕时候多盯紧一些,别叫有些农户不识时节,犯了糊涂,一年的辛劳可就都白费了。”

“是。”诸位里正应道。

看着收成喜人的白油麻田,裴秉元心情舒畅了许多,喃喃道:“今年白油麻的收成至少翻了两翻,压榨成油后,可以通过东阳府码头卖到京都城里,百姓们可以欢欢喜喜过个好年矣。”

……

裴秉元回到县衙,申大申二来禀报道:“老爷,都收拾妥当了,后日可按期启程回京。”

裴秉元眼中露出不舍之色,道:“我省得了。”

又问道:“都同衙官们说过了罢?我期满离任之事不要声张。”

申大道:“都说过了,只有县衙里的人知晓老爷离任。”

“好。”

离任已成必然,裴秉元打算静静离开。接手知县位置的是贺县丞,举子出身,来玉冲县衙一年了,也是个实干的。

申大又禀道:“小的打听到,贺县丞、林主簿和诸位衙差,明晚打算宴送老爷。”

裴秉元想了想,道:“他们这两年日子才好过一些,别叫他们破费了……你们去买些酒肉回来,今晚在县衙后院里聊作饯别罢。”

“是。”

……

朝廷已经下旨,令裴秉元回京复命。他这几年确确实实做出了功绩,一个被大水冲垮的县城,黄沙覆盖,百姓衣不遮身食不果腹,短短数年,能治理得井井有条,恢复秩序,百姓安居乐业,此事并不容易。

那些进士出身的,未必能有几个做到如此。

工部派人巡检督查各地治水工程,玉冲县的柳树堤坝大受赞誉。

户部派人到玉冲县登记户籍、量测良田、估算粮产,所造的黄册年年翻高,人丁日益兴旺,亦上奏赞誉裴知县治理有功。

加之,东阳府知府、府丞每年上奏禀报全府上下一年功绩时,玉冲县每每排在首位。

裴珏任吏部尚书,掌管文官的任免、升降、调动等事务,但裴秉元升官回京之事,他动不了任何手脚。因为裴秉元这份功劳,已经呈至天子案前,任是谁都抢不走、抹不掉。

裴秉元此番回京必然受赏升官,至于会委派甚么官职,到何处赴任,尚未可知。

……

两日之后,县衙院里,行当都已经收拾好了,裴秉元即将登车离去,他与昔日同仁们一一道别,心中情绪十分复杂。

这里是他为官的开始,虽然苦了一些,但是足够充实。这里让裴秉元明白了为官不是之乎者也,而是为民谋福。

三辆马车出了大街,驶上官道,渐渐远去,有些破旧的府衙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官道两侧是成片的麦田、白油麻田,裴秉元撩开车帘布,再看一眼这片土地。

等到马车即将驶出玉冲县辖内,在驿站大道上,各乡里正们带着父老乡亲们列队站在道路两侧。

看到知县老爷的马车慢慢靠近,即将离去,有的百姓忍不住哭出声,里正厉声喊道:“都不许哭,知县老爷这是高升,我们要欢欢喜喜的。”

每个百姓手里拿着一支芝麻花,等到马车经过的时候,百姓们笑着,纷纷抛出芝麻花,抛出祝福。

裴秉元不敢撩开车帘,坐在车厢内已是满眼婆娑,热泪盈眶。

几支芝麻花穿过车帘布,落到裴秉元身上,他举着一节一节开花的芝麻枝,终于明白——

原来里正、百姓们早知道他会离任,那一片才开花的芝麻田,是他们故意推迟播种的,为的是给知县老爷送上最后的祝福。

芝麻开花——节节高升。

这是玉冲县富余的开始,也应该是知县老爷步步高升的开始,即便有万分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