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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清流贵门结好,外人说她削尖了脑袋往上钻,给继女庶女置办丰厚嫁妆,外人说商贾人家只会花钱办事……她们也许是嫉妒,但不免触及林氏心底的那根弦,久久回响而不止。

从她嫁入伯爵府予裴秉元为妻那一日起,她便知晓这桩姻缘里头掺着利益纠葛,所幸家风还算清正,夫君也从未看低过她。

可换想,倘若夫君那年没入国子监,没有踏上仕途,性情依旧唯唯诺诺;倘若几个女儿嫁得不如意,过得不好;倘若儿子不争气不出息,养成了纨绔……这份“罪过”会不会记到她的头上呢?

这些年她一直贤惠持家、待人宽厚,既有她性情使然,也有私心和如履薄冰。

未等林氏擦拭泪水,一旁的莲姐儿已经轻轻替她抹去了泪痕,眼中也跟着泛泪,说道:“祖母说得没错,您是最好的母亲。”

“母亲这是欢喜哭了。”竹姐儿笑着宽慰道,“母亲福气大,眼下只是第一步而已,往后还要受旨当诰命呢……母亲本就值得。”不管是随裴秉元或是随儿子,林氏稳稳能得一诰命。

京兆之地能有几人能比?

她再不用顾别人的闲言碎语了。

林氏笑笑,回应老太太道:“都是母亲给机会,细心指点儿媳。”

听了竹姐儿的话,林氏也终于明白缘何说不出满腹欢喜——其实她大可以私心一点,不要光想着为儿子欢喜,也可以好好为自己欢喜。

中堂里又开始欢快起来。

没一会儿,张管事急跑过来,带着些焦急禀道:“见过老夫人、夫人,京都城里不少官老爷、贵少爷们,携带礼件登门祝贺,眼下都在前院里等着接待呢。”

这是原先没有预料到的。

想来是名声大盛,各门各府打算占个先机,结果挤一块了。

管事们收个帖、回个话尚可,但涉及到接待宾客就不是他们所能应付的了。其实这些客人也知晓状元郎今日忙碌,未必能见到本人,但至少也该几个男眷出来招待一二才是。

只可惜伯爵府男丁单薄,除了少淮,就剩一个少津。

张管事又道:“二少爷已经过去了,恐怕一个人招呼不过来。”到时就失了礼节了。

竹姐儿站出来说道:“母亲,就让允升过去罢。”乔允升是裴家的亲姑爷,又是南平伯爷,只消不是天子亲临,乔允升前去应付都够了。

“哪能让三姑爷过去……”

竹姐儿打趣笑道:“总归他在外头也是闲着,可不能让他白白就当了裴家的亲姑爷。”

堂内一时哄笑。

竹姐儿到外堂里把乔允升唤来,与他说了此事,乔允升神态自若,也同林氏、老太太打趣道:“若竹说得没错,今日内弟喜得状元,风光无限,合该我这个姐夫抓住机会,好好献献殷勤。”

如此,乔允升和裴少津二人在前院接待客人,寒暄数语之间,能够说明缘由,将客人们送回去,又不失一府礼节。

日头略有些西斜的时候,徐瞻未来得及换下官服,便匆匆赶来了,欢颜说道:“段叔他们在过来的路上,我骑马先一步过来报个信。”

堂上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段叔”是何人。

莲姐儿赶紧解释道:“是少淮、少津的老师,段先生要过来。”

裴老爷子和少淮听闻消息,匆匆赶来,一家人上下准备着,要好好接待段夫子。

最高兴的应属裴少淮,他明白夫子愿意过来意义非凡。夫子有文人的风骨和清高,在徐府尚且介意被生人见到他坐在轮椅上的模样,更何况是出门上街?夫子除了偶尔上芒山观拜访吴老道,带着学生出去采风,极少出门。

从来不会到别人家去。

这回是第一次来伯爵府。

徐府的马车缓缓停下,裴府赶紧在马车前搭好长而缓的斜坡,言成推着夫子出来,木制斜坡正正好到伯爵府大门的正中。

裴老爷子迎过去,躬身对夫子道:“段先生驾临,鄙府蓬荜生辉。”

夫子谦道:“吾乃穷酸老书生一个而已,老伯爷亲自迎接,荣幸惶恐。”

寒暄之后,一干人进入正大堂之内,只见上座之处的太师椅已被搬走,裴少淮接替言成将夫子推到了上座的位置处。

裴少淮向夫子三叩首行大礼,言道:“小子不负夫子教诲,侥幸得了正科状元,请夫子受学生上上礼。”

夫子身子前倾,试图够到裴少淮扶他起来,裴少淮赶紧迎上去握住夫子的手。

手掌有些瘦骨嶙峋,关节生茧,但洁净而有力。

夫子虽废了双腿,但他从未松懈过写字的双手,每每落笔前都要焚香净手。

手掌抚过裴少淮的乌纱帽、一身状元服,眼中盈泪却还要试着用轻快的言语打趣,道:“我的学生终于穿了一身不用还给国子监的衣服……回来了……”这身衣裳是御赐的。

夫子没让眼泪流下来,又往别的话题岔道:“今日不兴说这些,答应要替你主婚,我先过来熟悉熟悉场子。”

“嗯,学生带您到处好好走走。”

“那……先去你幼时开蒙的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