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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阴阳交合之际,男女婚娶之时。

人马未动,丝乐先起。

裴少淮骑上骏马,身着麒麟袍,斜肩披红,带着浩浩荡荡迎亲队伍前往杨府。

难得见到这么年轻就身着麒麟服的俊俏郎君娶亲,一路上百姓争相围观。

大登科小登科,不知缘何,裴少淮觉得小登科让自己更紧张一些。

到了杨府门前,以妻兄杨向泉为首的杨家亲朋,个个蓄势待发,准备拦亲。开始拦亲时,你来我往,迎娶现场一派喜气欢声。

果然正如杨时月所猜,寻常的诗词歌赋与破题,单是裴少淮一个人,便能款款有度应付过来,词句清雅又有喜气。

有才又有貌。

所出的题目多以取乐为主,雅俗共赏,而使得围观的宾客纷纷鼓掌叫好,一时间新郎官的呼声大涨,杨家大门终于为裴少淮而开。

岳父大人站于门前,裴少淮作揖后,呼道:“裴家长子名少淮,尽受命父母,谨以白头之盟,红叶书笺,备嘉礼求娶杨家长女,结两家之好,恭听成命。”

这派说辞裴少淮听过很多遍,当话从自己口中说出时,只觉得庄严。

字字句句清晰,以此为证,是他亲口求娶的誓言。

杨大人应道:“准!”

只一个字,兴许是因为说与自己听的,裴少淮听得尤为清晰,岳丈声音中带些沙哑哽咽,明明想应得痛快,偏偏一声之中又满是不舍。再优秀的女婿,嫁女时该不舍还是不舍。

进府之后,杨老爷子穿着蓝缎斗牛袍专程迎段夫子入正堂相谈,给足了敬意,宾客们对裴家这位特殊的主婚人充满好奇。

裴少淮则被带去拜杨家祖庙,上香告知迎娶,再敬茶拜见岳父岳母,起来一一见过杨时月的诸位长辈,一一问好。

礼至,裴少淮回到大门外迎亲队伍中,登马,乐细们起乐,乐声大振,开始“催妆”——催着新妇盖上红盖头,催着兄弟背起出嫁女,送其入轿子。

乐声越高,催得越急。

大抵是因为自己送过三个姐姐出嫁,知晓催妆时的乐声听着喜庆,却最是催人泪——声声响响掩过了父母兄弟的辞别,泪滴掩在了红盖头之下。

却也叫他心生疼惜。

他静静等着,等杨向泉一步步把妹妹从家里背出来,稳稳当当送入花轿中,再在骏马上向杨府揖手。

“礼成,归府——”乐声更高了几分。

回到伯爵府门前,暮色将尽,仪卫导烛火在前,掌亮前路,媒人将杨时月扶下轿子。裴少淮也跟着下马,将手中的红绸带递到了杨时月手中,手上红蔻艳艳,又有斑斑泪痕。

裴少淮不知如何安慰,只道:“前面是石阶,走慢一些。”一对新人牵红入门。

媒人高呼:“新妇到,打五鬼,添缘分——”

两侧的宾客纷纷取来五谷、铜钱、章节,向两位新人撒出,又有女宾取来胭脂粉,向新妇手上涂抹,即为“添胭粉”,与缘分谐音。

男女成婚自是有诸多礼节,最重要的便是入堂交拜,在段夫子的高呼之下,一对新人告拜天地,跪拜父母,又夫妻相拜。

最后得一句“送新妇入新房”,而后小两口分开,要各自去“应付”接下来的礼节,等到夜半时候,才能再聚。

裴少淮来到席上,亲友们见到新郎官,纷纷上前敬酒,还有临时起兴,要吟诗作赋的。

身旁虽有少津、言成,又有诸位姐夫,纷纷帮着裴少淮挡酒,但架不住敬酒之多,裴少淮便是每盏喝上一口,也有不少的量。

司徒二以一顶三,战绩最是卓绝。

宴席散时,裴少淮喝得不多不少刚刚好,两颊微红,眼神微醺,兴致正好。

酒壮人胆,裴少淮望着新房,给自己打气。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已是深夜时候,裴少淮回到新房中。

迎娶杨时月回来时,虽因嫁女分别有些“愁绪”在,但今日主要还是大喜,否则何称“大喜之日”?那一丝愁绪早被新婚的欢喜抹去。

两人情绪都平缓下来,又暗潮汹涌。

“你们都退下罢。”裴少淮吩咐婆子丫鬟道,亲自关上了房门。

屋内唯剩二人,雅致正好。

床榻已铺好,佳人静坐榻上。

不知是自我感觉还是如何,裴少淮觉得喝酒后的自己痞痞的,多了几分肆意和不规矩。

眼神全都落在杨时月身上,一刻也不能抽离。

他心道,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把以往输掉的局给扳回来。

红烛灯影摇曳,裴少淮提着金杆,轻轻挑起了杨时月的红盖头。只见杨时月头戴珠光凤冠,厚妆之下亦难掩女子娇羞,垂眸潋滟,双手扯着帕巾。

“咳咳——”裴少淮清咳,试着打破屋里的沉默,言道,“该喝交杯酒了,我去倒酒。”

酒水声滋响,由壶入杯。

酒已倒好,裴少淮双手举杯,端酒走过来。

不知是因为喝了酒,微醺而脚步轻飘,还是因为裴少淮只顾着看杨时月而未看脚下路,走过来时,竟没走稳当,脚下一踉跄,手里的酒水洒了出来,沾湿了他的衣袍。

裴少淮不好意思,心里怪自己太过“心急气躁”,才会露如此仪态,他讪讪笑笑,对杨时月说:“没走稳,失手了……”

“那该如何是好?”杨时月终于开口了,声音轻悦。

裴少淮忽嗅到一丝察觉,那种预感又回来了——他要输。

“我……我再倒两杯。”

而杨时月已经起身,贴着裴少淮,用帕子轻轻擦了擦他身上的那滩酒渍,两人气息炙热。

“妾身是说,酒水洒湿了官人衣袍……该如何是好?”

那一直垂眸的眼神,终于抬起来,切切地望着裴少淮。

裴少淮脸颊全红,比喝了一夜的酒还要红。

他转身退到桌前,颤着手又倒了两杯酒。

缓步走过来时,再次一个踉跄,只不过,这回酒水没有洒在自己身上,而洒在了杨时月裙上。

“夫人的衣袍也湿了……”他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