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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承诏见到女儿与小南小风依依不舍,于是心生在同安城内安家的念头。

长舟找到裴少淮,问道:“老爷,齐家堂那边送来一坛好酒,说是昨日宗祠祭祀的福酒,送一坛过来为知州大人添福……咱们该不该收下?”

长舟管家管事已久,这样的事理应应对自如才是。只是齐家堂不是一户人,而是同安城的第一大姓,长舟觉得还是问问为好。

以免不小心坏了裴少淮的打算。

裴少淮明白,这是齐家堂释放的一个信号,什么“福酒添福”只是个幌子罢了。

若是不收下来,齐家堂就不会进行下一步。

裴少淮应道:“收,自然要收。”又叮嘱道,“往后,齐家堂和齐同知送来的礼件,一律收下,登记后原封不动放好。”

“是,老爷。”

果不其然,裴少淮收下这坛福酒以后,齐家堂送礼愈发勤快,礼件也愈来愈贵重。

终于,齐同知这日开了口,说道:“府上略备酒水,还请知州大人赏脸一聚。”

狐狸出动了。

组局的是齐同知,真正要见的是齐氏族长。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齐同知“略备”的宴席很是丰盛,茶水、酒水亦很讲究。

齐氏族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秀才,名为齐誉,他锦衣显于表,在裴少淮面前,并不收敛一身的富贵。

仿佛是想借衣表,体现齐家堂的实力雄厚。

寒暄时,齐誉假笑奉承裴少淮道:“知州大人是朝廷钦派的正官,名声在外,同安城能遇到裴大人这样的好官,是百姓们的福气。”

官场上最常听到奉承话,一般含糊应过去就是了,然而,裴少淮也笑着奉承道:“纵是再大的福气,恐怕也要齐族长点了头,百姓们才能接下这福气。”

没有推辞“好官”的名声,反过来给齐誉盖了一顶帽子——裴少淮戴得起“好官”这顶帽子,齐誉却未必敢戴裴少淮递过来的帽子。

齐誉显然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开口第一句就反将了一军。

又闻裴少淮道:“齐族长有事直说罢。”

齐族长与齐同知相视,收起了笑脸,决定开门见山。齐族长不得不低头,道:“不知裴大人年俸禄多少?齐家堂愿意奉上十倍俸禄,只请裴大人高抬贵手,指缝间漏些光,给同安城的百姓留一条生路。”

齐同知轻叹一声,带着几分无奈,帮腔道:“知州大人也看到了,同安城内人多地少,田亩又受海水侵卤……这样的世道里,百姓能找到一门生计,并不容易。”

一副殷切爱民、为民谋利的模样。

甚至加了几分激动,红了脖子,问裴少淮:“知州大人身为一州之长,难道忍心看同安城百姓走投无路、无所营生吗?难道要牢牢扣着海疆,逼民为寇吗?”

齐族长“以财”为诱,齐同知“以民”相逼,无非是想裴少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齐家堂继续走私行商。

五月快到了,海上南风随之而来。海风带回来的,是一艘艘满载归来商船。

夏日才是同安城收获的季节。

“齐同知说得这般慷慨激昂,不妨这样,先将齐府名下的田亩归还百姓,再与我论什么是‘为民’。”裴少淮呷了一口茶,淡淡然说道。

裴少淮侧脸,朝向齐族长,说道:“齐族长开口与我谈交易以前,至少也该打听打听,本官自京都而来,奉天子亲命,到底缺不缺你话中的富贵。”

不仅不缺,并且瞧不起这样而来的富贵。

齐同知、齐族长以为给出好处、架好台阶,裴少淮就会拾级而下。

明明是齐同知设好的宴席,却更像裴少淮在主导。

齐族长问:“裴大人求的不是富贵?”

一个二十余岁的五品知州,怎么可能求富贵呢?齐族长转过弯来,有了新打算。

裴少淮点头,道:“本官所求,确实不是富贵。”

没有明说自己所求什么。

“是我疏忽大意了。”齐族长说道,“齐家堂会尽力满足大人所求。”眼底隐含着神伤。

升官发财,升官发财,不是发财就是升官。

“本官等着齐族长给的新答案。”裴少淮应道,饮完了杯盏中最后一口茶水。

至于饮酒,有机会再说。裴少淮将茶盏置于桌上,挥袖离去。

五月南风来,嘉禾屿海外一片平静,迟迟不见商船归来,不知隐匿在何处。

偏偏晴日里,一望无余,不利藏匿的时候,一艘破旧的老船摇摇晃晃驶向海湾。

州衙的衙役静候渡口外,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了这艘走私的商船。

州衙里,一声长喝“报——”

“禀报知州大人,城外渡口截下私船一艘,捉捕商贾贼寇三十一人。”

裴少淮一抬头。

齐族长果然还是算计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