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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少淮打开衙房,刚刚坐下,便有衙役来报,说是齐族长齐誉求见。

“把人带来。”

齐族长没有齐同知那么“精明”,却比齐同知更懂审时度势,昨夜,他仔仔细细听了二十七公的一番话,一宿无眠,推敲斟酌。

这位小大人知晓齐家堂的船藏匿在浯屿,又恰到好处把浯屿列入“捕鱼”区域,就说明他做足了功课、做足了准备。

小大人不求财、不求人头换功绩,则必定另有所求。

裴少淮让齐族长坐下,叫人看茶。

“齐族长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

“之前是我眼拙,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懂大人的一身正气,事后懊悔不已,今日特来致歉。”齐族长六十余岁,一改之前的态度,在裴少淮面前表现得很是谦卑,是个能屈能伸的,又言,“齐某人不才,甲子年岁几乎一无所成。不过,居于同安城内几十年,不管是城里城外,还是陆上海上,还算是通晓些消息、内情……若是对大人有用,齐某必定知无不言,坦诚应答。”

既然不知道裴少淮所求什么,干脆就一问一答。

齐族长以为裴少淮会先问齐氏有几条商船、做些什么生意、每年获利多少,诸如此类。

结果,座上这位年轻的知州大人,一张口问的便是:“齐氏商船载货南下,又负货归来,沿途凶险万分,是谁人为齐氏船队护航?”

齐族长沉思后,应道:“海盗。”

而非倭寇。

齐族长又道:“譬如明州、泉州等地,常有大姓人家亦商亦盗,以商养盗,又以盗护商,一来免得船队沿途遭遇倭寇杀人越货,二来防着官府出兵围堵。像同安城齐姓、包姓这样的小姓氏,若想出海行商,只得向他们交银子寻求保护。”

齐族长的话中,盗和倭分得很是清楚。

不单单是齐族长,当地百姓对于这两者,同样区分得很清楚。

“几成?”

“五成。”

幸幸苦苦出海一趟,却要交出五成利。

随后,裴少淮又了解了外海都有哪些贼人头目,占据何处岛屿为生。

当被问及海贼与倭寇之别时,齐族长有些咬牙切齿,似乎回想起一些不好的往事,他应道:“不少庆人走投无路,出海作恶,兴风作浪,大多是为一个‘财’字而已。而倭寇年年侵扰,生性本恶,杀人越货,烧杀掳掠,实在是万恶,绝非‘求财’而已。”

齐族长补充了一句:“倭是倭,贼是贼,即便都是作恶,也不能同类而语。”

“本官省得了。”

可以见得,当地百姓对于岛上海贼的感情很是复杂。

两人不知不觉聊了一个半时辰,窗外日光大盛,已经午时时刻,齐族长起身告辞。

裴少淮起身相送时,想起衙门外巷子里那些年轻人,说道:“围堵在衙门外那些年轻人,还请齐族长劝回去。”

他并非为齐同知求情说话。

又言:“倘若出现袭打朝廷命官的事,本官也不能视若不见,总归是要处置的。”

言下之意是,齐家堂若想料理齐同知,还是想其他法子好一些,不要给州衙添乱。

“谢大人提醒,齐某必定妥善处置此事。”

于是乎,当日午后,齐同知谨慎观望、确认无人围堵之后,终于敢从州衙离开,回到府上。

然齐家堂的反扑远没有结束。

齐府管事上街购置粮食、日用,平日里对他敬重有加的小商贩仿佛换了一副嘴脸,不理不睬,一旦问价便开出天价:“十两银子一斤,管事的要几斤?”

刚开口理论,商贩们便嚷嚷道:“同知府要仗势欺人、强买强卖不成?”

齐府管事只能讪讪离去。

长舟正巧出来置办鱼肉果蔬,叫他全看见了。

长舟才刚刚跳下板车,便有几个小鱼贩提拎着鱼篓、虾篓迎上来,客客气气的,用蹩脚的官话说着简单的几个词:“张管事,刚捞上来,新鲜,要不要?”

长舟问了一句价格,样样都十分优惠。

二十来个铜板子,买了五斤虾,还送了一条鱼,满载而归。

……

二十七公一事事了,同安城的商船也尽数归来。

白日里,同安城街上热热闹闹,商贩吆喝声一声盖过一声,许多人家推着板车出来购置粮食。

等到了夜里,商铺无灯,城内漆黑一片,却能听闻街上车轱辘声不断。

城外的林子里,临时搭起的集市,竟比白日的城内还要热闹。

这日,裴少淮唤来包班头。

包班头在裴少淮面前,依旧圆滑处事,但多了几分敬佩在,凡事应答前都要三思,不敢糊弄这位年轻的上司。

裴少淮问起包班头“做生意回乡”的那位表兄,道:“不知道包班头这位表兄可还在乡里?”

包班头深谙,表兄一介平民而已,哪里值得知州大人关注,大人既然问了,就说明他识破了表兄的真身份。

大人若真想逮捕表兄,何须折上一折?此时还是如实应答为好,包班头应道:“禀大人,还在乡里。”

“本官要与他见一面,劳包班头安排。”用的是“要”字,不是“想”字,这不是跟包班头商量。

“卑职明白,这便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