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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孩子挽起衣袖,小心翼翼地,努力把湿透的纸一张张分开,眼睛微红,显然刚刚哭过。

而杨时月坐在一旁“监看”着,手里顺便做些针线活。

午后檐下,这一上一下的针线,让时辰都缓了下来。

见此情景,裴少淮心里是好气又好笑——不用猜,必定是两个小的在家捣蛋,把整一卷纸弄湿了,时月正在罚他们。

裴少淮走过去,小南小风仿若见到救星一般,立马喊道:“爹爹。”声音清亮,却能带着些委屈。

他们想跑过去抱住爹爹的腿,却发现手里还提着一张湿纸,生怕扯碎了,踌躇之下,只好先赶紧把纸张搭在栏杆上,再跑到爹爹跟前。

裴少淮问:“这是又闯了什么祸?”

小孩子哪有不闯祸的。

杨时月停下针线活,对小南小风说道:“你们自己跟爹爹说。”

两个孩子低头,扯着衣角,半晌才吱声。

小南先道:“我和妹妹一开始在折纸船玩。”

小风接话:“发现纸船能在水里游。”

小南又道:“我们就想折船去接小意儿过来一起玩。”

小风补充:“可是一张纸折的船只太小了。”

小南抬眸偷看了一眼父亲,支支吾吾道:“我们看到爹爹的书房开着门……”

你一嘴,我一句,这对兄妹倒是很有天然默契,后面的事,裴少淮猜得猜得差不多了,说道:“所以你们就抱走了一摞纸,还把它们打湿了?”

两小只的头垂得更低了。

“娘亲说,不能到爹爹的书房捣乱……”

“娘亲说,若把这些纸换成粮食,够吃很久很久了……”

想来该教训的,杨时月都已经教训过了。

性格使然,加之公务繁忙、不常在家,裴少淮平日对小南小风总是温温和和的,给他们讲故事、教学问,注定是个慈父。

而杨时月每日管教两个孩子,操持大事小事,付出更多,注定是个严母。

裴少淮蹲下来,教育两个孩子说道:“正观、云辞,你们的想法是好的,但闯下的祸不能不罚。”一码归一码。

小南小风点点头。

裴少淮又哄道:“你们先把纸张都晾起来,等到夜里,爹爹给你们讲如何造大船。还有,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和小意儿一家当邻居了,到时候你们可以天天见到小意儿。”

小孩子是需要玩伴的。

小南和小风眼睛一亮,很是高兴。

两个孩子继续晾纸张,裴少淮对妻子说道:“时月,辛苦你了。”

杨时月放下针线箩,替丈夫正了正衣襟,见丈夫眼窝暗沉了几分,显露出些憔悴,她说道:“家里不会给官人添乱的,两个小的很听话。”又疼惜劝慰,“官人平日要多歇息,身子要紧。”

任何的法子、点子都不是凭空而来的,裴少淮这段时日常常一个人在书房,思索到深夜。

杨时月都看在眼里。

……

夜里,裴少淮如约给孩子讲了如何造大船,又把两个孩子哄睡了,这才回到书房里。

杨时月紧跟进来。

“京都那头来信了。”杨时月说道,递给丈夫一封书信,接着道,“家里一切都好,四姐的医馆步入正轨,扩大了一倍。三姐说,棉花织造坊里新添了一样机具,能同时纺出七八条粗细均匀的纱线,是坊里头几个妇人想出来的点子。”

那封家书厚厚一沓,显然不止几张纸。

想必是家人们都写了信,一起寄了过来。

织造坊有了新式的纺纱机,织布速度增快,杨时月感叹道:“官人说得没错,这世上不止一个、几个聪明人,她们只是缺个机会而已。”

大庆从来就不缺聪明人,只不过从前的世道里,没有给她们施展的机会。

本是裴少淮说过的话,从杨时月口中说出来,反过来又让裴少淮陷入深思,半晌,他回过神,喃喃道:“没错,凡事过犹不及,撕开一个口子就足够了,自有聪明人紧随而上。”

似乎想通了什么。

“官人此话何意?”

裴少淮没有急着读那封家书,拿钥匙打开书柜,取出了几份图纸。

这是他花费两个月设计出来的火器构造图,已经初成模型,只要试造、实验成功,便可应用于海战中。可他一直迟疑着,没有拿出来交给燕承诏。

没让神机营的兵匠试造。

今夜,听了妻子的话以后,裴少淮终于想通,遂毫不犹豫把图纸伸向烛火。

纸张易燃,屋内亮堂了几分,不多时,地上火盆中只剩下几卷灰烬碎屑。

熬夜画出来的图纸付之一炬,杨时月有些不解,但没有出言阻止,她相信丈夫有自己的考量。

裴少淮说道:“突然出现一支精装火器的水师,让倭寇望而生畏的同时,也会让朝廷望而生畏。”

一旦如此,便是有圣意眷顾,也难长久。

灭寇不成,反是先灭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