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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二人房中叙话,又说起贼人趁夜冲闯的事。

杨时月问道:“官人,究竟是什么样的隐居士族,竟能使出这样阴损的招术,挑着临产的时当,对后院妇孺下手。”

裴少淮摇摇头,他也不知是谁,但他说道:“这样的奸党算什么隐士。”

在裴少淮看来,门庭紧闭春草长,南风徐来,吹堕案上几卷书,在尘世里隐匿踪迹,独求一份闲逸,这才叫“隐”。

笃信善学,穷亦忧黎元,明道救世,才可称之为“士”。

莫不然,士大夫岂对得起文正公的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不是隐,也不是士,而是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窃取不义富贵,对于这样的人,裴少淮说道:“他们最多只能算是‘藏奸’。”

此番冲闯,已然触及裴少淮与燕承诏的逆鳞,不管是否已经查明背后之人,闽地诸事也该到了收尾的时候。

……

知晓裴少淮回来,燕承诏很快便“找上门来”了。

白日升空,窗外青藤覆短墙,碧叶遮光草色幽,只是这样幽静的书房里,案上茶水泛着微澜,久久不静。

裴少淮还没开口问,单看燕承诏的神色,便知晓此番密查结果不甚好。

“燕指挥,查到了吗?”

“正如裴知州所料,对家把所有罪过都栽赃嫁祸到上官氏族头上,想让上官家出来抵罪。”燕承诏应道。

裴少淮的推断是对的。

可看燕指挥的神情,事情又显然没那么简单。

“顺着上官氏的线索,也没能牵出他们背后之人?或是……遇到了其他算计,被他脱身了?”裴少淮又问。

“燕某发现上官家成了替罪羊后,顺着往下查,条条线索指引之下,发现幕后推手竟是泉州林家……”

裴少淮听后心中一凛,顿时色变——如此结果,比没查出结果还叫人心惊胆寒。

幕后推手怎么可能是林家呢?

甭管林姓还是陈姓、上官姓,显然都只是对家手里的一枚棋子而已。裴少淮和燕承诏都知道,这只是对家脱身计谋。

先把上官家推出来替罪,又把火引到林家身上。

让裴少淮胆寒的是,对家此举究竟是不是真的“断尾求存”,亦或者是故意彰显自己的谋略才智,向裴少淮他们发起挑衅。

对家能这样做,无非是两种可能。

其一,对家十分警惕,在栽赃上官家的时候,发现了燕承诏、发现了南镇抚司,为了隐匿身份,随即“再断一尾”把林家给搭进去。

这属于临机应变。

其二,对家推测了裴少淮的推测、算计了他的算计,马后藏炮,这是早就设好的局。

若是前者还好,只能说明对家警惕,裴少淮胆寒的是后一种可能。

试想,究竟是何等之人,才能把两个家族如儿戏一般搭进去?又是何等之人,能对裴少淮熟悉、了解至此,能够连他的推测都算计到?

裴少淮了然,无怪燕承诏一进门便神色凝重,对家太过狡诈了。

燕承诏又道:“自此以后,南镇抚司再没能查出对家的半分踪迹,所有事情都终于林家……对家好似就这般消失在闽地,放弃了布设多年的局。”

裴少淮喜忧参半,喜是因为——对家还是忌惮皇权的,他们宁愿割舍闽地这一块大肥肉,也不愿意贸然出手。

虽是安慰自己,但能够逼退对家,也算是一番作为了。

忧则是因为——对家早早全身而退,不是临时起意,便应对了后一种猜测。

至于那夜冲闯燕府的贼人,即便拿下了活口,也是盘问不出什么有用信息的,一来他们是抱着必死之心的死士,二来,不知经由多少手,任务才派到他们头上,很难盘根溯源。

裴少淮问道:“之前你我的计划,除了密奏皇上以外,可还有第三人知晓?”

燕承诏摇摇头,他明白裴少淮的意思,便也问道:“裴知州可曾想过,会不会是身边亲近之人所为?”对裴少淮熟悉至此,唯有亲近之人。

即便裴少淮不愿相信,但这个确实是一种可能。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既然皇帝也知晓此事,会不会是皇帝身边亲近之人在为妖作乱呢?只是这番猜测不能同燕指挥说,只能暂且自己藏在心底。

外头日光愈亮,透过碧叶的绿光,显得愈发幽静。

这覆在墙上的藤蔓,看似柔弱无力,若是无人清理,也能蚀得颓垣断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