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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君桐说不上心里头什么滋味,只觉得苦涩。

忽然,大门被人砸响——本就是半开着的,砸门不过是为了宣泄情绪。

二人抬头看去,却见几个男人拥簇着一个貌若灰鼠的中年男人进来,他一眼就看见了刁玉:“啧,怎么又在摆弄这堆破玩意儿?”

他应当不是第一次来,刁玉已习以为常,继续手上的活计。

男人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句:“聘礼也收了,婚事也敲定了,你还做出这幅样子给谁看?”他这么说着,目光落到穆君桐身上。

或许因为她穿着朴素,头上不带任何珠钗,男人便生了轻视之意,眼神变得油滑:“这是哪家小娘子,我都未曾见过。”

本来没任何反应的刁玉猛地站起来,小木凳被她带翻,她举着小刀对着男人:“你敢!”

穆君桐还没弄明白状况,就见气氛突然剑拔弩张,男人气得满脸通红:“我怎么不敢?”他恶狠狠地咬牙,“你别蹬鼻子上脸,我本来可以随意处置你,却还是三媒六聘地来娶你,已经给足你面子了,你还想怎么样?”

刁玉举着小刀的手没放下,胸膛剧烈起伏着,显然受不了这种羞辱。

“婢子!”他骂道,干脆大步走过来,一挥手就打掉了小刀,掐着刁玉的手腕,“你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穆君桐还在他面前呢,他怎么敢动手。

她迅速反应过来,一脚就把男人踹飞了:“你手脚放干净些。”

她的身手太过利落,众人全都没能反应过来,等见到男人砸碎木器,痛呼打滚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刁玉吓得魂不守舍,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浑身颤抖着推着穆君桐:“你、你快跑!”

只是简单的肢体冲突,不至于如此害怕,此人定是有点来头。

穆君桐大概明白了状况,但也不是胆小怕事之人,她摸摸刁玉的肩头:“别怕。”

她不愿闹出大动静,但这事儿显然不好收场。

被踢飞的男人躺在地上哀嚎,他身后的奴隶见状,赶紧跑出去唤人。

穆君桐本可以拦住他,却被刁玉扯着不能脱身,眼见着那人跑走,刁玉拽住她的劲儿更大了:“不好,不好,要闹大了,你快跑。”

穆君桐倒是想跑,可是袖子还被刁玉无意识的拽着,她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把这两个臧获给我绑了!”男人终于从疼痛中缓过来,大喝着指挥。

穆君桐还未动作,就见身边突然窜出来一个黑影,竟然举着斧子挥舞:“别动我阿姐!”

事发突然,局势陡转而下。

刁玉惊讶地看着他,脸上泪痕未干,神色恍惚,咬牙恨声道:“刁器,你疯了不成!?”

刁器虽然瞧着笨拙,却并非全然不知后果。

他转头,语带悲戚:“阿姐,你快跑吧,此事与你无关,我杀了他,你就不用嫁了。”他道,“我这条命,本就是欠你的。”

刁玉愣愣看着他,心神震荡。

她嗓子紧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你……你在说什么?”

“你嫁过去以后,必是难逃虎口,我……”他咬了咬压,眼神变得坚定,“我知晓他今日会来,便提早下了工,结了钱……”

刁玉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仰着头看他,她大抵是恨他的,可是她却控制不住流泪。

“谁要你帮我了?”她无力地道。

院里众人大气不敢出。

这份绝望,穆君桐站得最近,感知得一清二楚。她明白,以这事儿的严肃性,已经等不到问过秦玦后再处理了。

刁器拿着斧子的模样实在吓人,男人被他的奴隶扶起来,一时不敢靠近。

不能走,走了就不好善了,穆君桐第一反应就是要不先敲晕这几人再说。

可是就算一时控制住了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她无法融于这个时代,行事莽撞,但经历过几次后,大约也是窥得了毫分黑暗。庶民,尤其是女人,就是时代旋涡里的浮木,被浪轻轻一卷,便会被轻易吞噬。

不,不,总会有办法的。

她像一只无头的苍蝇,见那几人开始后退,一幅暂避风头改日彻底清算的模样,下意识回头问刁玉:“官府呢,官府不做主吗?”

前些时日夜里被歹人翻窗,秦玦并未细细同她讲明,所以此时此刻,她仍旧处于一种麻木的状态。曲国是她穿越来此以后见过的最为有序的城池了,礼仪之都,欣乐太平,颇有后世太平盛世之象,她不敢相信一点儿公理也讲不了。

“官府?”刁玉还没回答,那个男人已经笑了,他甚至笑得有点直不起腰来,“好啊,官府马上就来了。”

穆君桐心头一跳,浑身汗毛倒竖。

刁玉再次哭了出来,拎起周边的木头器具,砸向那几个男人。

“哗啦——”木头彻底散架,木屑纷飞。

紧绷的局势一下被点燃,刁器不顾刁玉阻拦,拎着斧子朝几人冲了过去。

姐弟二人被逼到了绝路,一心只想同归于尽。

穆君桐再不通晓世情,也明白刁器若是杀人,下场肯定极为凄惨,而且刁玉也不会愿意他这样做,所以她干脆利落地出手,拦下了刁器。

此时一片混乱,大家都没看清她怎么动作的,只见到刁器斧头被夺,那边躲闪的几个男人一下子松了口气,气焰陡然嚣张,竟然想过来抢穆君桐手上的斧子。

刁器又惊又气,穆君桐很快闪开,他捉不住,只能赤手空拳地同来人打了起来,很快就见了血。

这边打着,刁玉那边又有人期身而上,竟然是想撕扯她的衣裳。

穆君桐有些木然地看着这片混乱,此时,昏蒙蒙的天终于开始下雨,一道雷电劈过,乌云彻底遮住光线。

她陡然惊醒,不再遮掩身手,顺手捞起木板,狠狠敲到动手的男人的后脑。

木板裂开,血液溅出,他软趴趴地倒下。

“啊——”刁玉的惊叫响起。

穆君桐没有看她,而是侧头数着屋内的人头,一个接一个,面容狰狞,肆无忌惮。

她该怎么办,遵守时空局的规则吗?

除了任务对象以外,谁的人生都不要干涉,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刁玉被卷入时代旋涡里。

风声,雨声,孩童与妇人的高喊声全部传入了穆君桐的耳里。

“官兵来了,官兵——”

那逃走的奴隶,竟然是去叫官了。

真是可笑,有时候你以为的公理,在别人面前竟然是荒谬至极的呓语。

她的目光滑过刁玉和刁器,他们身上都被砸出了伤,面上全是血,倒在一堆木屑里。

他们眼里的愤恨与不甘早已散去,只是麻木地躺在地上。

麻木吗?适应一个时代的规则,凭什么叫做麻木,那她呢,她算什么?

恍惚中,有人在她耳边谆谆教诲,像攀附在肩头的幽魂在呢喃:“穆君桐,我们穿梭时空,是以正义之名做刽子手。切记,坚守本心,法则决不能违反。”

她抬手,一个接一个砸晕动手的莽汉。

木屑纷飞。

官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混在暴雨中,杂乱无章。

还剩最后一个。

穆君桐看着瑟缩在角落的男人,他再也不似先进门时候的嚣张,惊愕地瞪着穆君桐,目眦欲裂。

她走进他。

他浑身发抖。

穆君桐伸手,他咬牙,似要扑过来。

不知为何,穆君桐脑海里突然回想起那日船上秦玦对她说的话。

“你根本不了解这些人,你自认秉持着你所谓的善念,行走于朗朗大道……”

男人已做好撕咬她的准备,却见她没有动手,而是把匕首递给了他。

他呆滞地盯着匕首,有一瞬间的不敢置信。

“……却不知道世上本无公允,何谈朗朗?”

穆君桐没有动作,等着。

于是他爆发出巨大的笑声,夺过匕首,起身,对着穆君桐扑过来。

她没有躲闪,任由匕首插入自己的肩膀。

秦玦的话还在回响。

“你明明看见了、听见了,却要压下不忿。”

她闷哼一声,低头看着血流如注的左肩,抬眼,一招扣住动手的男人,扭断了他的手腕。

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不挺重复:“……却要压下不忿。”

男人痛呼倒地。

官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这下,连暴雨声也盖不住了。

穆君桐拔下匕首,浑身痛得颤抖,然后将匕首递到了满脸血泪的刁器手上。

“你不是想杀了他吗?”

她的肩膀还在溢血,左肩开出了猩红的花,她却面无表情,轻声道:“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