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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只是让穆君桐笑了一下。

现在的她可并不想让这个秦玦死亡。

秦玦说完后, 想了想,决定暂时搁置处置郢候的事,先陪穆君桐逛逛王城吧。倒也不算不务正业, 毕竟这些都是需要一一做好的事, 只是调换了先后顺序。

他道:“郢人擅巫,喜制毒,宫中的女人稚童皆不可忽视,处置起来倒是棘手。你若不介意,便同我一起去看看吧。”

穆君桐百无聊赖,点头答应。

二人往后宫的方向走去, 诚如秦玦所言, 大家都不敢掉以轻心,兵士比以往几次都要严格,人手众多,牢牢把控着每一座宫殿的门窗,静候秦玦的吩咐。

被关押的人也很聪明,知道秦玦忌惮, 都安安静静地呆在宫殿中不出头。

秦玦表情并没有松懈, 想到这些人, 他的眉头就微微蹙着,虽然看着平静,但穆君桐能察觉到他的杀心。

若是不管威胁, 一意善心,放走她们,确实可能会酿成大祸。

穆君桐跟着他穿过这些死寂的宫殿, 渐渐感觉到一阵慌乱之意。

或许是压抑的氛围, 或许是濒死前的挣扎, 穆君桐心脏重重地跳着,像走过噩梦里出现过的路一般,又熟悉又陌生,古怪惊悚。

她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秦玦察觉到了,以为她担心这些人的安危,正想出口安慰,死寂的四周忽然被一道清脆的声音打破。

“君上!”是一道童声,从正前方传来。

穆君桐抬头看去,看到了一张稚嫩却强装成熟的脸。小王姬趁守卫不设防之际,一鼓作气冲开了大门,“噗通”一声跪在了面前。

看来她等这个机会等了很久,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守卫冷汗瞬间落了下来,浑身僵硬,一时不知道是该把她拖进去还是向秦玦认罪。下一瞬,他们做出了选择,粗暴地捂住小王姬的嘴,强硬地把她往屋里拖。

“唔唔!”即使像一个破布袋一样被拎走,她仍不死心,表情看上去没有惊慌,只有不甘心。

穆君桐的心重重一跳,一股怪异的直觉从脚心直窜背脊,她像坠入了寒冬湖面,砸开冰层,沉如冰冷窒息的湖中。

“放开她。”她听到了秦玦的声音。

他并不忌惮这个小王姬,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想知道她想对自己说什么。

守卫一松手,小王姬就跪在了地面上,大概是痛的,但她咬牙忍住,整理好被衣摆,努力维持一个王姬该有的风度。

她深吸了一口气,沉着地道:“君上忌惮郢女,我们都明白,但与郢人血脉相连的是这片国土,不是这座王城。我虽然是王姬,但并不代表我忠于郢国,我只想护无辜妇孺的平安。我乃王姬,担天命,为大巫,自甘献运,君上可将我剥皮断骨用作祭祀,换得山神庇护山河无恙。”她重重地磕在地面上,只一下,就已破皮流血,但她眼里不见丝毫胆怯,“惟愿君上饶她们一命,哪怕是刺青为奴,终身放逐南疆。”

每一任大巫都在出生时有异象,秦玦知道她没说谎。自愿献运为祭,不会引来怨气罪孽,倒是一把听不上去不错的交易。

他正想轻笑时,忽然感觉空中一把无形的刀插入胸腔,旋转、绞碎,四周的空气猛然消失,让他疼得面色瞬间青白。

他双目圆睁,惶恐地看向穆君桐。

她面色惨白,下一秒就将晕倒。

秦玦连忙接住她,在她砸向地面时,将她搂入了自己的怀里。

她浑身都在发抖,冷汗从额前滑落,像化掉的冰。

秦玦陷入一种莫大的恐慌之中,紧紧搂住她,下意识以为她再次失了魂,脑海闪过招魂之法时,忽听小王姬大喊:“梦障!”

他恍然,却丝毫没有轻松几分,连忙将穆君桐打横抱起,向郢国的祭台奔去。

……

穆君桐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她不知岁月,只是年复一年地望着被战火和天灾侵扰的国土叹息。

又是一次迁都,她坐在马车上摇晃着发呆。

大概有人骂了父皇,被军士拖走虐杀以儆效尤。母后听到了惨叫,却已经麻木了,她只是紧紧握着穆君桐的手,喃喃道:“我们穆氏总会见到太平盛世的,这是天命……”

她说:“桐桐,坚持住。”

穆君桐试图抽回手,但她力气太小了,小孩子总是争不过大人的。

她默默叹了口气,别开头。她随父皇姓,是国姓,不信穆。

很多年前,国师坐化时,曾对外祖言,穆家女将为后,观太平盛世。这一句话似咒术一般,让本以绝望的外祖重燃信心,不顾皇储暴虐,将独女嫁他为后,希望能重现几百年前的太平盛世。

但王朝溃烂已久,大厦将倾,不是一个帝师能挽回颓势的。

在母后还小时,他便疯癫了一般念着那个执念,这个执念一代传一代,最终成为了三代人的执念。他们都深信不疑,毕竟,这可是天命啊。

母后也是如此,每当这些时候,她就会喃喃念叨太平盛世的愿景。

她成了一个疯子,生下穆君桐后,和她执念成魔的父亲一样,什么也不教她,只是不断地让她明白,看见太平盛世是她一生所愿。

她被养成了一个傀儡,皮肤之下,盛满了不属于她却刻骨铭心的执念。

她有时会为这种执念感到迷茫,有时会大不敬地怀疑国师,每当这种时候,母后都会告诉她:“桐桐,你生而纯善,不愿看百姓受苦,实乃正常。再等等,等到太平盛世降临就好了。”

可她没能等来太平盛世,只等到了城破。

她松了口气,好像这才是应当的结果。

中原如一个饱受苦痛去死不能的病人,终于迎来了解脱。

或许这是国师口中所言的太平盛世?只是穆家人不可能得见了,大军入城,他们不会留有命在。

父皇是个暴君,他的王朝倾塌了,对所有人都好。

她往母后的殿走去,宫女们哭嚎着,四处躲藏,都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皇后住的殿也乱作一团,殿门大敞,露出大殿中央自缢而亡的皇后身影。

孤零零的,白绸随风飘荡。

嘈杂不堪的世间陷入死寂。

麻木的穆君桐终于爆发出了小孩应有的哭声,拼了命地跑过去,跑到皇后身下,抬住她的脚。

可皇后早没了气息,一双眼空洞洞地望着她。

穆君桐永远不会忘记这个眼神。

她的眼神在说,那个等着见到太平盛世的穆家女,换作你了。

穆君桐泣不成声,跪在地上:“可是母后,我不姓穆,我怎么可能见到呢?”

她哭了一会儿,停住了哭声。眼泪早在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中流干了。

她枯坐了片刻,整理好衣服,站起来,随便拦住一个太监,让他把母后放下来。

太监讥讽道:“公主,国亡了,我们都得死,都将是下贱奴,还吩咐我作甚?”

穆君桐垂眸:“大军入城,想彰显明君之风,需要一个台阶。让他们不泄愤是不可能的,但除了不知所踪的父皇以外,皇家血脉只有我一人。抓我泄愤,或许能免了你们的死罪。”

太监眼前一亮,马上改口,跪在他面前:“公主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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