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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牧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他跟老太太等了好几日的人,终于上门了。

吴思圆是带着礼物光明正大来的。

她作为老太傅曾经最有出息的学生,如今隔个两日才来,已经足够说明两人间的问题跟关系不如以前亲近,若是迟迟不来,倒是她没良心了。

今日休沐,吴思圆早早上门,任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吴思圆买了不少东西,前前后后让两个下人拎了三趟才拎完,最后一样,还是连着谭府下人一同抬进来的。

她过来的时候,老太太还睡着呢,迷迷糊糊坐起来看她,眯着眼睛,声音含糊不清地问,“谁来了?”

吴思圆微愣,扭头问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下人,“不是说咳嗽吗,这怎么还不认识人了呢?!”

吴思圆来之前还以为老太太生病不过是司牧给她的台阶,帮她找个由头来谭府说话。谁成想“病”的这般严重!

若是早知道病成这样,她刚收到消息就过来了,哪至于犹豫到今日。

“老师,”吴思圆胖胖的身子快步走过来,弓腰站在床边等着伺候,眼眶微红,“我是,思圆啊。”

她用手背蹭了下湿润发酸的鼻子,小心试探着问,“您还记得我吗?”

吴思圆看老太太坐在床上一脸懵,心咚咚咚往下沉,掌心一片冰凉。

“我,我不知道您病的这般厉害,”吴思圆戏了吸鼻子,直起腰问身边伺候的人,“沈御医怎么说?”

沈御医是长皇子最信任的御医,吴思圆心里清楚,老太傅若是不舒服需要从宫里请御医,来的一定是她。

下人道:“只是说偶然风寒,咳嗽两日就好了。”

“放屁!”吴思圆手往旁边一指老太太,哽咽问,“这像是偶然风寒的样子吗?!”

皇上也是偶然风寒,然后呢,现在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吴思圆都快对“偶然风寒”几个字应激了。

她甚至在想,是不是司牧的手笔。

他要趁机把控朝堂,所以太傅病重不识人的消息才不能往外放,毕竟如果这时候太傅真出了什么事,朝上人心会乱。

吴思圆心脏往下沉,那她原本盘算好的事情,可能又会有变动。

“先把那头猪养起来吧,老师现在这个样子,估计也不愿意吃猪肘子了。”吴思圆今日过来,还带了头猪。

到底是曾经最亲近的学生,老师是什么喜好她还是清楚的。

老太太本来困倦着呢,平时她都很少起这么早。

别的老人,年纪越大觉越少,通常凌晨便起来了。老太太则不同,她是晚睡看书写书,早上晚起吃饭。

偶尔早起,也是因为要摆弄她院子里的那些花草。

今日吴思圆来的属实早,一时间还没醒神,直到现在听说吴思圆送了头猪,才立马精神起来!

猪啊,是猪!

她伸手攥住吴思圆的手臂。

送上门的猪肉,岂能不要?

吴思圆激动起来,看着老太太握在手臂上的手,弓腰连忙问,“老师,您想起来我是谁了吗?”

老太太道:“猪——”

吴思圆,“……”

吴思圆张了张嘴,声音无力又低落,“我不是。”

“谁说你了,”老太太拍吴思圆手臂,“快让你那下人回来,猪,把猪留下。别的都带走,猪至少要留下。”

她站起来,伸头往外看,“昨个阿柚还要断我口粮,今个你就送了头猪过来,好孩子。”

吴思圆微愣,“老师,您没糊涂啊?”

“谁说我糊涂了。”老太太穿着中衣,伸手扯了件外衫披上,坐在桌边喝温水,抬眼看吴思圆,“你看我像是糊涂了吗?”

老太太虽然头发白,但眼睛清澈犀利,没有半分老人家的浑浊模糊。

吴思圆心底松了口气,“吓死我了。”

“思圆啊,”老太太拉长声音唤,吴思圆低头站在一边,连忙低低“嗳”了一声,老太太笑呵呵说,“你今日能过来,也是想通了?”

吴思圆微顿,好一会儿才再开口,“算是吧。”

“你们的事情,我也不想多掺和。”老太太摆手,示意吴思圆,“长皇子今日在府上,你既然过来了,去给他问个安吧。”

吴思圆朝老太太行了个学生礼,这才抬脚出去。

吴思圆被硃砂引着往墨院书房走,硃砂说,“主子刚起没多久,正在处理政务。”

谭柚今天太学院又不休息,一早便出门了,走之前看司牧睡的香甜,便没叫他。

他今日总归是留在谭府,多睡一会儿也没事。

吴思圆来的时候,司牧才爬起来。洗漱完便来了书房,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

“长皇子。”吴思圆来到书房,朝司牧行礼。

司牧的书案上已经堆积着今早送来的折子,他边批边说,“坐吧。”

“谢殿下。”吴思圆坐下。

她今日穿的也不是官服,而是寻常紫色衣袍。老成的颜色,衬得她平白又老了几岁。

吴思圆这一年来,操心事情太多,头上都长出了白发,可见身居高位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自从那日从宫中出来,吴思圆更是一连几天没睡好,脸上也有些疲惫。

她坐在椅子上,在等司牧开口。

“吴大人既然来了,咱们开门见山吧?”司牧停下朱笔,拿过巾帕擦拭指尖,撩起凤眼看向不远处坐着的吴思圆,眼尾带着身居高位的锐利感,“本宫给你两条路。”

书房的门就这么开着,清晨微弱的晨光透进来,落在门槛不远处。

吴思圆坐的位置离门口有些距离,身处在阴凉中,还摸不到光。

吴思圆眼皮耷拉下来,双手搭在腿面上,眼睛看着灰色的地面,“殿下您说。”

“吴大人是选择泼天富贵,还是选择全族平安?”司牧将巾帕随手扔在桌面上,懒散地靠着身后椅背,静静看着吴思圆。

泼天富贵便是拿全族性命去拼司桉桉这条路,若是将来小皇女登基,司牧交出权力,那吴思圆可谓是万人之上,位置堪比如今的司牧。

这等手握天下众人生杀大权的权势,没人不心动。

可前提是,能赢。

若是输了,以司牧记仇又乖戾的性子,他会灭了吴家满门,说不定连带着吴嘉悦一起。

要是选择全族平安,那便是走司牧这条路,帮他新税铲平障碍,为他征兵屯粮暗中出力。事后,吴家淡出朝堂,方能保下全族百口人的性命。

吴思圆这几日想了许久,想到头脑发胀脑仁发疼,白头发都多了几根。

她若是选择司牧,司芸那边就必须做的更小心谨慎,若是被她看出来,她就算是输,也不会让吴府好过。何况吴氏跟司桉桉还在宫中。

可若是继续追随司芸,赌的便是所有人的命,包括司桉桉。

吴思圆心里清楚司牧为何会找自己,他那日在司芸面前用糖果子喂司桉桉,便是想让她看清司芸的冷血无情。

告诉她,司芸绝非一个好的选择。

“我知道吴大人的野心,可吴大人心里应该清楚,吴家在朝中的根基过深,伸展的树枝太远了。无论是我,还是皇姐,都会心存芥蒂。”

司牧把玩自己的手指,面上没什么情绪,声音也听不出喜怒,只是平静地说:

“吴大人觉得,皇姐病重后推桉桉当太女,假若有朝一日司桉桉坐稳身下这把椅子后,会留下吴家吗?”

“没有一个掌权者,能接受自己站在树荫之下,皇姐是,我是,将来的司桉桉,亦是如此。”

“谭家在我下嫁时已经做出选择,所以谭橙夫郎的家世高与低,从一开始便已经定下。老太傅更是多年前就将谭大人送往青水省,为的便是避免权势过于集中在京城,连她本人,如今都很少参与朝政了。”

司牧凤眼撩起,慢悠悠问,“这些,你看懂了吗?”

吴思圆瞳孔慢慢放大,心底一惊,到现在,才算明白老师让师姐外放做官的真正原因。

朝中两个执政者年纪都轻,最是需要施展拳脚抱负的时候。这时候谭家这棵大树若是过于茂密,便是笼罩在两人头顶的树荫,朝中所有的决策都要看谭家脸色行事。

谭府若是不收敛些,最大的可能便是司牧跟司芸联手,先将谭家从京中拔根。

在这里,在皇城,最忌树大叶茂。

如今谭老太傅处于半隐的状态,朝堂上已经交给小辈谭橙去闯荡,将来的新臣,交给了任职太学院的谭柚。

现在又因为长皇子下嫁谭府,君跟臣之间的利益没有半分冲突,甚至是相互成就。

“所以当初……”吴思圆起了个头,立马又把嘴闭上。

司牧笑得开心,猜出她要说什么,“所以当初,你们所有人都拦着不让我嫁谭橙,唯独老太傅本人,态度暧昧。”

谭家娶了司牧,是对谭府最好的选择。

“谭家为何不选我皇姐呢?”司牧身子往前,双手托腮,饶有兴趣地看着吴思圆,“你不如好好猜猜。”

很多事情,到今日才算彻底浮出水面。

比如谭太傅让谭大人外放做官,当时给的理由是谭母能力不够出众,在京中会招惹是非,其实是分散权力。

谭橙跟老太太隔代的关系,在追随谭府的人看来,终究是不如老太太跟谭母的母女关系。

这是谭家,有意为之。慢慢放权,从而削剪在朝中无用繁杂的枝条,只留主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