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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入了第六阵。

阵中没有怪物或是异兽,只有一座塔林,矗立着百余座僧人墓茔。

虽然四周树木葱郁,但因为无人打理,已生长得太过茂盛杂芜,大多数石塔受风尘洗刷千年有余,倾颓崩毁。

看样子,此地已是无人问津的荒废之地,有长耳朵的灰野兔在齐膝深的野草中一闪而过。

没人告诉他们现在应该做些什么才可通关。

段书绝先运气试探了一番,告知宴金华,此地没有设过阵法的痕迹,塔林排布也只是单纯依循佛理,其间倒是隐有佛家清气,不像是特意设来困住他们的。

他们在塔林间穿梭一阵后,发现来时的路已经消失,而离开的路却不知到底在何处,一时陷入僵局。

宴金华因为自身能力着实有限,又痛失宝珠,实在舍不得再动用所剩不多的进度点数,只得硬着头皮哗啦啦地翻书,试图从原文中找出第六关的破解之法。

这段破关取剑之路,他大概看到第三关就没细看了。

因为作者的描述实在太细致,完全不晓得他写这么啰嗦要干什么,所以他看到第三阵就跳了,直接看了主角最后爆冷夺剑、打脸众人的情节,爽过便算了,再没有回头看过。

后来,他又指望着吃定海宝珠的红利,打算走捷径,从第一阵直接跳到最后一阵,因此来之前也没细翻书本。

但他才翻两页,就差点脱口骂娘。

……怎么书里写的第一、第二阵,和他们这一路遇见的完全不同?

第一阵是剑风阵,第二阵却是什么狗屁白骨山?

这随机的三千世界的设定真垃圾!

宴金华心浮气躁,但他的脑子倒是着实灵活,一计不成,便又生一计。

他对池小池说:“书绝,咱们分开来找吧,也能快些。”

他起码是读过原文的人,再不济还能求助系统,让它给自己开个金手指,怎么想,都要比段书绝这个局中人要强。

段书绝也一如既往地没有拒绝他的要求:“好。”

宴金华并不急于走开,而是冲他招了招手:“书绝,过来。”

段书绝乖乖走近。

宴金华解下衣带,将自己刚刚用术法洗干净的衣服披在了段书绝肩头。

段书绝一怔,脸颊微红,澄净双目中盈满疑惑:“宴大哥……”

宴金华说:“你才受过伤。虽是好了,但也得仔细着点儿,不能受风。我的衣服比较厚实,刚才又洗净了,你我身量相差不远,给你穿刚合适。”

段书绝一本正经道:“不可。天色已晚,此处又阴冷,宴大哥会着凉的。”

闻言,宴金华以玩笑口吻说:“那这样吧,我们师徒两个换件衣服,你将你的给我,我的则归你。”

“我的衣裳单薄……”

这倒是实话。

鲛人连深海之寒都不畏惧,区区冷风又能如何,因此段书绝无论冬夏,都是一身飘逸薄衫。

但宴金华却不同,此时还是早春季节,冰雪初融,对他这种怠于修炼的人修来说,的确会寒气入体。

宴金华仍是坚持。

段书绝向来拗不过宴金华,只得除下破损的外衣,披在宴金华身上,还不放心地叮嘱,若宴大哥冷了,就立刻换回来。

宴金华接过那薄如蝉翼的水蓝外罩,指尖有意无意地抚过左上臂位置被剑锋划破的地方,以及破损处四周沁出的血迹。

他笑说:“不会。你好生穿着我的就是。”

宴金华暗笑。

自己失了一城,不过又拿到了一筹胜算。

他记得很清楚,到了第七阵,就要拔剑了。

段书绝破阵时受了伤,衣上有血。而鲛人血,是破除封印、拔出石中剑唯一的办法。

自己只要比段书绝早一步破开这个该死世界的术法,用段书绝沾血的衣裳蹭上剑柄,便能领先一步,夺去这股大气运。

宴金华有些惋惜。

早知道会弄到这样狼狈的田地,自己就不该担心血提前抽出来会失效,先偷偷抽他一管子血做备用再说。

他这样想着,披上衣服,还没来得及得意,倒是先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战。

池小池与他往反方向走去,裹着暖和的春服,想,冻死你丫挺的。

他用剑身拨开荒芜的野草,准确地朝其中两座石塔走去。

池小池在演戏时,有两个常被人称道的好处。

一是他临场机变能力强,接得住戏,哪怕别人这段演错了,他也能给圆回来,有时候导演一走神,甚至不会发现刚才出了演出事故。

二是他会花时间研究所有人的剧本,甚至是灯光与布景的计划书。

因此,池小池非常知道《鲛人仙君》的作者要在这里设定“三千世界”的用意,也知道这第六阵该如何破。

他缓步走到两处石塔前。

刚才,在塔林中逡巡时,他便注意到这两处石塔与其他的不同。

也是一样的倾颓,一样的野草及膝,但是上面的碑铭却比别处看上去新鲜一些。

碑铭上都写了法号,左边书“法空”,右边书“释然”。

若论资排辈,法空禅师该比释然大上一辈,但据碑铭所载,二人年龄相差只得五岁,显然,法空年少便通禅机佛理,悟性极深,最终却并未得道。

七层浮屠,方能成佛。

法空的佛塔已倒塌了一半,但根据散落在地上未腐朽的部分来看,它原来应该足有六层之高。

他距离得悟大道,仅一步之遥。

然而更奇怪的是,这样一位禅师,却和一个光头小和尚释然并肩葬在一处。

释然只有一层佛塔,该是最普通的那类佛门弟子,资质愚钝,只配替禅师扫榻洗衣。

他去世的时间要比法空早上半月,也就是说,法空是在死后,主动选择将自己埋骨在小和尚释然身旁的。

池小池走至那一高一矮两座石塔前,合手唱了个喏,便蹲下身来,扫去释然碑上的厚厚灰尘,动手用剑刃割破食指尖,一笔一划地为墓碑上的字迹描红。

原本已经渐趋模糊的“释然”二字,又变得清晰起来。

之所以说“又”,是因为这千年以来,每30年一次的静虚剑会,七大阵奥妙变幻,少有重复,但唯一的特例,便是这第六阵。

因为所有的第六阵,都是同一个。

《鲛人仙君》中详细写了段书绝的前几阵是如何破的,也写了段书绝在破阵时见到的众生相,以及自己的参悟和发现。

独身一个走到最后时,他终于意识到,这所谓的“三千世界”,都是静虚山初祖与他的鲛人道侣曾走过的地方,见过的人。

静虚峰初祖与他的道侣,用这样的方式纪念他们相识相恋的一生。

而静虚峰初祖,曾有一佛门好友,佛号法空。

法空一生参悟佛道,最终却未能成佛,只因他心中有一个放不下的业障。

这一业障,名唤释然。

释然是他座下之徒,也是他一生唯一的徒弟,谨小慎微,心思不敏,因家穷投入佛门,对佛理缺乏领悟力,有些愚拙,好在心肠柔软,为人温和。

他思慕师父,却不敢开口,生怕玷污师父成佛之路;法空也将释然看入了眼内心中,却担心惊吓到他,只一味待他好,想护他一生平安喜乐。

直到在降妖时,释然替法空挡下一记致命攻击,不治而亡。

法空整理释然的遗物,方才在他的小书箱里找到记录着他思慕之心的手稿。

释然入山时,年方十六。

他的名字是法空亲取,但他却为此一生无法释然。

读完手稿,法空大笑三声,焚去稿件,将佛寺诸事交代给师兄,半月后,原地坐化,追魂而去。

他留下绝笔信,请师兄在自己死后,将他葬在释然的地宫旁。

因为你,我悟不了菩提,那我便做你的菩提,能为你遮风挡雨,也不差。

千年前的黑水河今日仍然奔腾不休,千年前的枫林迷宫如今更见枝繁叶茂,而千年前的旧人却早已化为泥中土灰,不见踪影。

静虚山初祖与其道侣感念挚友离世,便将这座葬有故友的塔林放入了三千世界中。

无论前五个阵法怎样轮换,第六阵,永远是塔林。

而通过第六阵的方法也是固定的:

以灵血替法空、释然二人描碑,便能成功抵达石中剑旁。

静虚剑会每隔30年举办一次,而二人也试图借助这些后辈之手,来缅怀昔日友人,缅怀一对痴儿。

此时,天色已近半黑。

池小池有些看不清手下的碑面了。

好在,草中潜伏的萤火虫纷纷而起,绕身而转,暖金色的光映亮了碑面,亦如同寥落的星光洒在他的肩上。

白衣小师叔已将伞收起,静静立于风中,远远地垂手站着,只怕吓着了他。

池小池割了几次手指,描完了两座碑。

他刚刚起身,眼前白光乍然一现,人已立在了一座通体幽紫的云母石前。

一截玄玉剑柄露在外面,剑柄尾端系有一只同心结,仔细查看,内里藏有两缕乌发,内中有两股灵力双重加持,维持同心结不散不灭。

……好的,这口鱼粮喂得给满分。

池小池观察许久,却迟迟不碰剑柄,像是在等待什么。

不久,在他身后,又凭空踉跄着出现了一个宴金华。

眼见剑柄仍插;在石中,未曾拔出,他眼睛一亮,驭起体内全部灵力,疾奔而来!

……一刻钟前。

宴金华裹着段书绝的薄衫,蹲在冷风和寒草中瑟瑟发抖。

他和他的吝啬系统讨价还价了许久,也不能免费申请到系统的外援,他又有心瞒着段书绝找到破阵之法,便打算再藏一会儿,偷偷翻一翻书,看有没有瞎猫撞到死耗子的机会。

谁想这一翻,竟误打误撞被他翻到了。

他不敢怠慢,在塔林中狂奔一阵,总算寻到了那两座一高一矮、对比鲜明的石塔。

看到那碑上已洇了血,宴金华顿时心急如焚。

段书绝已经进去了?!

他看过书,知道只要段书绝描碑完毕,就会被秒传至石中剑旁。

但碑上的血迹还温热,说不定还来得及!

宴金华割开了自己的手指取血,手忙脚乱中,失了准头,直接一剑切到了骨头。

十指连心,宴金华痛得勃然变色,但他丝毫不敢再浪费时间。

书中写过,石中剑被拔出时,七阵动摇,阖山震动,现在还没有异动,那便证明他还有机会!

快,要快!

抱持着一丝希望,宴金华一边抽着冷气一边草草描着碑面,心中惊涛骇浪,懊悔不堪。

姓段的果然是主角命!这等好机缘简直是白白捡来的!

有那么一瞬,他脑中也掠过一些怀疑。

段书绝真有这么厉害?能马上注意到佛塔的规格不对,然后想到描碑?

这碑上铭文的凹槽内虽然绘有传送阵法,但气息极弱,不仔细辨识,也是难以发现的。

最重要的是,段书绝如果发现了线索,为什么不叫自己来看?

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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