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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的背后站着的可是岑隐。

如今这大盛朝,谁敢对岑隐说一个“不”字,谁又敢怠慢岑隐,这又不是不要命了!

赵氏和宣武侯都是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想去迎,但想想自己的身份,又拉不下这个脸。

母子俩又尴尬地坐了回去。

季兰舟也有些惊讶,眸光闪了闪,跟着表情又平静了下来,优雅娴静。

宣武侯清了清嗓子,吩咐季兰舟道:“兰舟,你去迎一迎端木四姑娘。”

“是,大舅父。”季兰舟福了福,屈膝应了,半垂的眼睑遮住了她幽黑深邃的眸子,一举一动仿佛尺子量出来的一般,说不出的优雅。

季兰舟走了,厅堂里只剩下了王家人,但是众人并没有散去,赵氏心想着端木四姑娘既然都来了他们侯府,怎么也得来向自己请个安的,就在厅堂里等着。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外面的日头越升越高,这茶也喝了一盅又一盅……

待到第二盅茶都凉了,赵氏终于忍不住派了大丫鬟去前头查看,大丫鬟来去匆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神色复杂。

“太夫人,侯爷,夫人,”大丫鬟屈膝回禀道,“端木四姑娘说是来找表姑娘玩的,去表姑娘的院子里走走就行,不‘叨扰’太夫人了。”

一句话话让厅里的空气骤然发寒。

赵氏一口气梗在胸口,胸膛剧烈起伏着,丰腴的手指紧攥着佛珠,袖子簌簌颤抖着,就像是被人当面打了一巴掌般。

这要是旁人敢在她的府里如此待她,赵氏早就让人送客了。

偏偏那位端木四姑娘背后的靠山太稳当!

端木绯忽然觉得自己的鼻子有点发痒,揉了揉鼻子,心道:唔,谁又在惦记自己呢?不会是大哥哥吧?自己最近很乖的,前天还去闺学上了半节课呢!

“端木四姑娘,这边走。”

季兰舟走在端木绯身旁给她引路,两人走进一条蜿蜒曲折的游廊中,把正午的烈日抵挡在了游廊之外。

宣武侯府也是开国起的百年勋贵,府邸所在的位置山水环绕,外院内院加起来至少有四五十亩地,在京中能有这么栋府邸不容易,要维持这么一大个宅子也不容易,花销可想而知。

侯府维护修缮得很好,目光所及之处,山石点缀,满庭花开,争妍斗丽,片片琉璃瓦在眼光下反射出绚烂明亮的光芒,金碧辉煌,富丽堂皇。

她们行走的这条游廊中还隐约散发着淡淡的油漆味,看着那朱红色的鲜艳夺目,似乎是新漆的,一根根柱子上雕着威武霸气的金麒麟,只是与这剔透玲珑的园子似乎不太匹配……

端木绯动了动眉梢,朝四周环视了半圈。

季兰舟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忽然道:“这是我大舅母今春刚修的游廊……”余氏觉得夏天这段日太晒,就找工匠在这里修了这段游廊,也把这园子里原本的雅致玲珑全部破坏殆尽。

“可惜了,这里本来有三棵百年梧桐树……”季兰舟抬手指了指周围的几处,语气中有些惋惜,“以前我娘最喜欢这里的梧桐树了,她还在这里架了秋千……”

如果母亲还在世,看着这侯府此刻的样子,看着外祖母、舅父舅母们如今的做派,一定会难过的吧。季兰舟的眸子里染上了几分哀思。

端木绯一听到秋千,就是眸子一亮,也觉得可惜,“我记得这个府邸是前朝宇文家的府邸吧?宇文真擅书画、工艺、风水与建筑,这个府邸是他亲自为自家选址设计,不仅风水好,而且自然清新,雍容华贵,将亭台楼阁与山水巧妙融合,端是京中一绝。”

季兰舟有些惊讶地看着端木绯,没想到她似乎对建筑和风水似乎也有几分研究。

“我那里还有这侯府原本的设计图纸,端木四姑娘可要一观?”季兰舟含笑道。

端木绯自是忙不迭应和,兴致勃勃。这一趟可真没白来!

说话间,两人出了那条蜿蜒曲折的游廊,又沿着一条青石甬道继续往前走去,周围清幽秀丽,空气中少了油漆味,多了一抹馥郁的桂花香。

季兰舟指了指桂花林后的一处院落,道:“端木四姑娘,那是我的院子。”

季兰舟在宫里住了半个月才回府,此刻看着前方的这个院子,有种既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

对她来说,这是母亲的家,却并不是她的家。

她捏了捏衣袖,忽然话锋一转,语气轻缓地说道:“……那日一开始,外祖母和大舅父找了各种借口不愿交出那些账册,一会儿说年份久远,一部分账册不知道堆哪儿了,一会儿说快年底了,不如等年底时,把新账旧账一起给……”

“后来户部逼得急了,外祖母差点还想来硬的……”

季兰舟轻笑了一下,风一吹就把她的话尾吹散了。

有时候,她也不明白人心怎么可以这么险恶,明明是骨肉亲情……

她知道外祖母本想让她“病”,想以她疯癫为名,把她扣在府里,把她曾经说过的话都当做疯言疯语,甚至于她和大舅母已经要准备进宫哭诉了。

然而,皇后比她们快了一步。

“皇后的懿旨来得及时,我就进宫去了。”季兰舟淡淡道。

如今木已成舟,外祖父和大舅父也只能接受了。

事实上,她在去求戚大家的时候就已经安排好了后路,戚大家为人正直,若她真被关在府里,定会为她做主。但是,不得不说,皇后的这道懿旨,确实省了她不少事。

说话间,两人走进了桂花林间的一条青石板小径,鼻尖的桂香更浓郁。

季兰舟再次停下了脚步,抬眼望着四周的金桂银桂,眉头渐渐地舒展开来,微微笑着。

她虽然在笑,但心里却有些落寂,有些心凉,这种失落从她的一颦一笑间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

若是可以,谁不愿意无忧无虑地活着;若是可以,谁又想殚尽力竭!

王家好歹是她的外祖家,若不是万不得已,她也不愿意走到这一步。

他们是她最后的亲人了!

季兰舟怔怔地看着前方那摇曳的桂枝还有那如雨散下的桂花花瓣,有些恍惚。

“小时候,娘亲也曾带我回来省亲,那时候外祖父还在,外祖父、外祖母、还有几位舅父舅母,都对我很好。五年前,我爹过世后,季家人丁单薄,我年纪又小,我娘便带着我一同回了京,本来一直很好……”

“来到京城后的第三年,在我爹祭日的那天夜里,我娘投湖自尽,府里人都说我娘与我爹鹣鲽情深,我娘是殉情的。”

说着,季兰舟细白的手指紧紧地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身形绷直。

端木绯看着季兰舟那秀美的侧脸,微微凝眸。

既便季成天夫妇感情深厚,季夫人悲痛欲绝想要殉情,也该在最痛苦的当时,而不是过了两年之后……她是觉得女儿已经有了妥善的安顿,了无牵挂了,还是……

端木绯抿了抿唇,乌黑的大眼里闪着明亮如星辰的光辉,正色问道:“季姑娘,你如今可好?”

季兰舟知道她在问侯府对自己的态度,唇角微勾,嫣然一笑。

她的笑容清浅温婉,娇娇弱弱,彷如一朵淡雅纤弱的蝴蝶兰。

她把方才赵氏他们逼婚的事大致说了,然后意味深长地说道:“我这半个月在宫里可不是白住的。”

季兰舟是聪明人,就算没人跟她明说,她也知道隐约知道她能进宫小住到底是谁在背后使力……

她没有浪费这个机会,在宫中的这段时日隐晦地表达了她的期望,皇后允诺,等自己挑好了人,就帮她赐婚。

有皇后在前,王家又岂能再左右她的婚事?!

说话间,她俩不疾不徐地进了季兰舟的院子,庭院里的柳枝随风摇曳,簌簌作响,这个季节的柳叶开始泛黄,不过那一条条纤长的枝叶婀娜依旧。

相比侯府的金碧辉煌,这个院子显得尤为清幽素雅,无论是庭院里的花木围栏,还是屋子里的布置摆设,散发着一种静谧祥和的气息。

季兰舟带着端木绯去了她的书房,从一个红木雕花匣子里拿出一张陈旧的羊皮纸,将之摊开在窗口的大案上。

这张边角泛黄的羊皮纸上显然有十几年的年头了,上面画的是宣武侯府的图纸,笔触温婉细腻。

似乎看出端木绯的疑惑,季兰舟主动说道:“这是我娘年少时亲手仿着那张旧图纸画的……我娘一直很喜欢建筑,收集了不少相关的书籍,像《木经》、《长物志》、《园冶》,还有宇文真著作的《考工录》……”

眼看着端木绯随着自己的话语眸子愈来愈亮,季兰舟也被她感染了笑意,又道:“端木四姑娘,皇上赐了我县主府,我打算搬到县主府上住。下次姑娘去我府中时,我再请姑娘看看我的藏书可好?”

季兰舟娇美的脸上笑意浅浅,声音也如常般柔和,仿佛羽毛挠在人的心口,可是不知为何,给人的感觉却与平日里迥然不同,少了荏弱,多了一分气定神闲。

端木绯也从图纸从抬起头来,与季兰舟四目对视。她知道季兰舟既然这么说了,那么她应该就有万全的把握,能够离开宣武侯府。

和从前无依无靠的季兰舟不同,如今的她仗着的是圣命,用整整八百万两换来的一丝圣眷!

这位季姑娘实在是有趣。

端木绯也笑了,笑得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弯成了月牙儿,颔首道:“季姑娘,我一定会去找你玩的。”

端木绯与季兰舟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皇帝既然赐了县主府,那不去住岂不是对皇帝的不恭敬?

这一次,季兰舟可以光明正大地仗着“圣命”离开宣武侯府,不仅如此,她既然都要“搬”走了,总不能再把季家的东西留在宣武侯府吧?!

如今户部已经理清了账目,一半给了朝廷,也就意味着天下人皆知另一半有多少,季兰舟就能够仗着大义,轻而易举地拿回季家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