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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碎金幸而是先见了赵景文,否则此时此刻看到活生生的少年段锦,怕是难以自控,非要将他搂进怀里,狠狠地捶他的后背不可。

幸而此刻,她内心虽欢喜澎湃,却能控制住自己。

段锦觉得自己眼花了。

主人站在阶上看着他,似乎因为他赶回来而高兴,可她的眼睛看起来又仿佛想哭。

主人好像和他离开前,有什么奇异的不同。

段锦忍不住又上前一步。

这下他看得更清楚了,叶碎金肤白胜雪,脸颊却还残留着艳丽的红晕。

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叫人莫名心慌。

灵光一闪,段锦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主人,”他狼狈别开眼,不敢直视,慌乱掩饰道,“急召我回来,可是有什么事?”

少年的模样都看在叶碎金的眼里。

后来他混迹军营,还有什么没见过,还有什么荤话不敢说的,可就是不肯娶妻。

但现在,他还这样青涩呢。

叶碎金走下两阶,在最后一阶上站定,贪婪地看着少年,道:“没什么,想问问你……”

他被派出去干什么去了?哦,夏收!

“问问你夏收的情况如何了?”

段锦精神一振,立刻汇报:“这几日打跑了两拨!真有饿极了不要命的,咱明晃晃的兵刃持着,日日巡逻,他们还敢觑着空子往上冲!”

一谈到公事,叶碎金多年的习惯,瞬息间脑子就定下来。

这一年是什么情况呢?

京城又变天了,江山又易姓了。北边的人拖家带口地往南逃。

他们真正想去的是鱼米之乡的江南,邓州只是他们南逃的必经路线。只是很多人永远到了不了江南,都倒在了半路上。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她重生回这一年,能做些什么?

叶碎金的脑子里短短片刻闪过无数神思和回忆。

这不是一时片刻能决定的。

她定定神,先要弄清眼前的状况:“流民一直向南迁移,现在在邓州的,是更多了,还是比从前少了?”

时间太久,并不能清晰地回忆起这一年具体的情况。

段锦很肯定地说:“更多了。”

“流民说北边现在不敢待,一股一股的兵,老百姓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家的兵,根本分不清。赶上一队,全家就不一定还能有活口了。惨得很。”

“整村整村的人一起南逃。”

“很多是跟着大户的队伍走,可干粮不够,没有车马,走着走着就跟不上了,唉。”

叶碎金道:“是可怜,但便是可怜,也不能抢咱们的粮食。如今粮食就是命,没粮就没命。阿锦,你不可以心软。”

段锦微怔。

叶碎金又说:“明日议一下,乱世得用重典。叶家堡不能让人觉得可欺。必要时,杀人立威。”

那时候她太年轻了,觉得流民可怜,下不去狠手去。

却不知道人是最欺软怕硬的。她有圣母心,流民们便敢仗着她这份慈悲作恶。

她今日要扑这边,明日要镇那边,精力全被牵住了。

同样的错,不能再犯第二次。

段锦在夜风中感到微微的不安。

一个人与另一个人若太过熟悉,熟悉到能分辨她走路的脚步声和呼吸间隐藏的情绪,就不会察觉不到她细微的变化。

叶碎金身上笼着奇异的气势,与她适才在房中做了什么无关,完全是她这个人的气息都变了。

可他离开坞堡才几天。

“可是……”他下意识地想为流民说话。

真的太惨了,老人是最先被抛弃的,草丛里有女子衣不蔽体的尸体,许多孩子与父母走散或者干脆没了父母,成了和他一样的孤儿。

怎么能……

叶碎金经过血与火、阴谋和诡计的淬炼,早就心硬似铁。

人命,既贵且贱。

可以让人痛得撕心裂肺,也可以只是公文里的数字。

但叶碎金也知道,要眼前这个还没杀过人见过血的少年立刻就转变成后来心狠手狠、让人战战的杀将,是不可能的。

人是得一步步成长。

但她相信,今生有她引路、指导,他们不需要再一起跌跌撞撞地去摸索,走那许多弯路,她可以让段锦成长得更快,更高。

“这些你别管,我自有计较。”她说。

她终究还是忍不住抬起手,摸上了段锦的脸。

皮肤被夜风吹得微凉,那触感是真实的,一丝丝酥麻感直往指尖里钻,瞬息传遍全身,让人心悸。

段锦记忆里,小时候常常被叶碎金摸头揉脸,有时候她还拧他的脸蛋玩。

后来他的身高渐渐追上了她,她就不会再揉他摸他了。

她今夜的指尖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温柔。可他已经长大了,没法再像小时候那样安心享受这份温柔。

段锦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磕磕巴巴:“主、主人?”

叶碎金收回手:“晒黑了。”

段锦松了口气,说:“是,太阳可毒呢。我从不偷懒,每天在地头上骑马巡视。”

叶碎金含笑看着他,问:“那你有没有想我?”

段锦毫不犹豫:“当然想了!”

他睁大眼睛道:“主人不知道,三日前,我突然心悸。大白天的,怪死了。”

“今天早晨堡里的人赶过来,说主人魇着了,我揪着他一问,竟然就是我心悸那时候的事!”

“这一定是因为我太想主人了,所以感知道了!主人,你说是不是!”

相似的话,先前赵景文也说过。原来她的重生,段锦也有所感应。

毕竟,这是她生命中牵连最密的两个男人。

叶碎金问:“除了心悸,你可还感知到别的什么?”

有没有想起什么呢?

她是死后重生回来。阿锦能不能也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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