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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的使臣看不懂中原的这些门道,颇有些不耐烦,便催促他上楼。

林荆璞便跟着他上去。

这屋子不大,香炉与锦衾皆用得是最好的品级,孙怀兴办这点事还是周到。林佩鸾正坐在那缝补衣裳,身旁还有个五六岁大的男孩。

“来了。”林佩鸾淡淡看了他一眼,道:“请坐。”

这个“请”字说得生分,林荆璞便也行了个礼,才坐了下来。

男孩不怯人,好奇扒着林荆璞衣袍上绣的竹,瞪着眼睛问:“这是什么?我在草原上从来没见过。”

林荆璞一笑,柔声对他道:“竹子。日后你留在邺京,便时常能见到了,它一年四季都是常青的,如同北境的草原一样。”

林佩鸾放下针线,拉住了他的胳膊:“阿达,你去外面找布和叔叔去玩吧。母后有事要与这位先生说。”

阿达懂事点头,从桌上拿了风车,便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

林荆璞不由生笑:“这孩子生得乖巧可爱。”

林佩鸾却生冷,漂亮的瞳中并无半分慈悲:“他年纪还小,不通人事。不知自己将来为了活下来,注定会比常人艰难百倍。”

林荆璞尝过这种艰辛苦楚,不禁皱了眉头,又立刻拿温情笑意掩盖了过去。

“阿姊唤我来,是有何事?”

林佩鸾轻笑:“我嫁到北境十五年,是前任汗王格仓的女人,已不是什么大殷的公主,可你名义上还是大殷的王。这声‘阿姊’,我受不起。”

她眼底并无恨意,已被岁月冲刷得半点不剩。她的脸不显沧桑,只留浅韵。

她仿佛是座神庙里供着的美人像,美而失于活泼灵动,愈发显得她高高在上,气势凌人。

林荆璞也无愠色,摩挲着指腹,猜她的用意:“你是为了人质一事来找我的。”

林佩鸾反问:“你在前日宴上答应做北境的人质,究竟是何用意?”

“刀已架在脖颈上,我要命,没得选。”林荆璞去倒了茶喝,云淡风轻。

林佩鸾:“大启皇帝心仪于你,你分明有的选。”

林荆璞手中的茶杯一顿,又笑道:“阿姊怕是有所误会。我与他只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而已。”

林佩鸾半年前还在北境,期间多少也听说过些他与魏绎事迹,见他眼下这般从容无情,又无奈嗤笑:“心性如此,你真是皇家的好儿郎。”

林荆璞稳稳搁落了茶盏,默不吭声。

“但我还是得奉劝你一句,你若是为了帮魏绎招安贺兰军,以为不惜一切代价将我留在邺京,贺兰洵便会投顺归降,便是大错特错了。”

林荆璞轻轻挑眉:“哦?”

林佩鸾缓缓起身:“世人常有传言,说他贺兰洵当年一意孤行攻打北境,乃至后来成为朝廷叛军是为了我。还说他常年压着北境边境,也是为了护住我和阿达,未免都太可笑了些——”

她顿了顿,思绪拉远,平和道:“我与贺兰洵年少时的确曾有过一段两心相许。后来,我便被父皇送上了和亲之路,起初担惊受怕,夜夜思家但不得回;而那些奸佞合谋饿死了贺兰洵的兵马,杀光了他京中族人,他愤懑难平,连家都没了。贺兰洵骨子里是个忠臣,他被迫守在天|行关十三年,是因无路可退。家国仇恨当前,我与贺兰洵的肩上都是沉甸甸的人命,我守我的子民,他守他的士兵。时过境迁,少年懵懂的情爱早已淡忘。真要说我与他的情谊,也只剩那么点惺惺相惜。”

暖风入屋,吹得风铃作响,林佩鸾下意识地想去扶云鬓金钗,可头顶只有细长的异族辫子。

林荆璞也去摸她的辫梢,觉得很不真切,问:“你是要劝我不去北境,还是要劝我去到北境也得逆来顺受,不挑弄是非?”

“你听得进去哪个,便算哪个吧。”

林佩鸾的肩膀沉下,扭头看他,防备中藏了一丝爱怜:“林荆璞,以你如今的能耐,偌大的启朝都快变了天。区区一个北境,又哪能奈何得了你。”

林荆璞与她并肩而立,不觉与她生出了一模一样的神态:“可我不大明白,阿哲布杀了你的丈夫。我此去就算是要让北境翻天,极有可能就是扶持小阿达成为新的汗王。”

林佩鸾坚定亦冰冷:“权势高处,危如累卵。我只求北境安定,这也是格仓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