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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间,牟斌终于请下圣明,联络傅容,设法搜寻到更多证据,只等最后发力。

这个关头,天子理当“坐镇”京城,等待最佳时机,下令抓人。如此一来,谋刺之事,藩王之事,一夕可决。

谁能料到,朱厚照突然犯熊,叫嚷着北狩。

开玩笑,简直是胡闹!

杨瓒头大如斗。

思来想去,几次试着劝说,都是收效甚微。

“杨先生放心,《孙子》、《孙膑》、《六韬》、《孔明》,朕均已熟读。不解之处,亦向两位卿家请教。”

杨瓒很是怨念。

谢状元顾榜眼,当真是干一行爱一行。做文章出色,讲解兵法同样超群。不到一年时间,天子竟将几部兵法吃透,背得滚瓜烂熟。

之前用过的借口,如今没法在用。

这算不算挖坑埋了自己?

杨瓒无解。

兀自郁闷时,朱厚照看完舆图,又拿起一碗蜜瓜,道:“杨先生,日前吏部上奏,明年外放的官员之中,有兵部王卿家。”

杨瓒当即回神,道:“陛下,可是兵部主事王守仁?”

“是他。”朱厚照道,“朕已下旨,升其浙江布政使司左参议,司分守道,常驻新设双屿卫。”

“陛下圣明!”

兵部主事是正六品,布政使司参议为从四品。虽是外放,却连升数级,能掌实权。更重要的是,常驻双屿,同卫军一并掌管市货,日后调还,最低也是六部侍郎。

是金子哪里都能发光,当真不虚。

走出乾清宫,发现自己再次无功而返,杨瓒叹息一声,摇摇头。劝天子回心转意,怕比想象中困难百倍。

接下来半月,天子和朝臣开始拉锯战。

期间,天子两次召见王守仁,杨瓒均在场。

在朱厚照面前,阳明先生不改学霸作风。非是刻意,朱厚照仍被打击不轻。召见结束,开始折腾鸿胪寺和四夷馆,令举通事入宫,讲习番语。

“朕偏不信,朕就学不会!”

天子要学番语,内廷自然跟风。

长春、万春两宫的美人,说话都开始叽里咕噜。

发展到后来,通事已无法满足朱厚照的好学之心。侥幸留得一命,关在大牢里的佛郎机男爵,被洗刷干净,带进宫中,为天子讲说葡语。

知晓谢十六等海匪被砍头,曝-尸-三日,目睹倭人三天两头挨鞭子,亚历山德罗吓破了胆子。

只要能离开囚室,哪怕让他去-刺-杀-欧罗巴国王,也会二话不说,抄起刀子就上。

走进皇宫,见到金光闪烁的琉璃瓦,砖红色的宫墙,恢弘的建筑,亚历山德罗嘴巴张开,半天合不拢。

“上帝!”

桂殿兰宫,碧瓦朱薨。

琼楼金阙,雕栏玉砌,五脊六兽。

在明朝皇宫之前,葡萄牙国王的宫殿,欧罗巴贵族的城堡,都被比成尘埃。

“上帝!”

每穿过一面宫门,走过一段石路,前海盗头子都要发出惊呼。被押送的军卫喝斥,才闭上嘴巴,不敢继续大呼小叫。

到了乾清宫前,站在石阶下,亚历山德罗眼睛差点瞪脱窗。

“上帝,我是到了天堂?”

殿前守卫不懂番语,视力却相当好。看到亚历山德罗的样子,嘴角抽了抽。

觐见的番人不少,傻成这样,当真是少有。

觐见之前,亚历山德鲁被按在水里,狠冲几回,身上的味道依旧刺鼻。张永从内殿行出,距离尚有五步,就皱眉捂住鼻子。

味儿成这样,如何见驾?

最后,是丘聚想出办法,取来五个香囊,脖子挂两个,腰上系三个,总算压下味道,能带到天子跟前。

杨瓒、谢丕、顾晣臣同在暖阁。见到亚历山德罗,都挑起眉毛。

朱厚照兴致勃勃,接连问出许多问题。

亚历山德罗跪在地上,经通事翻译,不敢有半分迟疑,回答得无比详细。

“欧罗巴当真是这样?”

“遥远的新大陆,真有各种奇怪的动物?”

“这样的东西真能吃?”

“往返需要多久?”

“此物为何?”

“你能绘海图?”

刚开始,只是朱厚照发问。杨瓒瞅准机会,提出玉米等作物,引起顾晣臣和谢丕注意。请示过天子,也开始发问。

比起朱厚照,两人的问题更有针对性,也更为专业,只是侧重点不同。

谢丕对流淌金砂的河床万分感兴趣。顾晣臣则盯准玉米红薯,详细询问,半点线索也不放过。

杨瓒引出话题,不再出声。

亚历山德罗两眼冒金星,到最后,完全忘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好在天子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没将他再送回刑部大牢,而是押往象房,交象奴看守。

自宣宗之后,天子少出京城,大辂自然用不到。

象房中,仅存一头大象,象奴均无事可做。因是太宗皇帝下令建造,不能随意拆毁。与其空在那里浪费米粮,不如用来安置番人。

继豹房之后,象房也被开辟出新用途。

住到里面的番人,亚历山德罗是第一个,却不会是最后一个。

象奴们兢兢业业,工作热情极高。亚历山德罗关押在此,除不用担心受刑,自由度甚至比不上刑部大牢。

狱卒只是按时辰巡视,象奴却是五人一班,十二个时辰盯着。

睡觉时翻个身,闹出点声响,都会被破门而入。

不出半日,亚历山德罗神经衰弱。不到两日,听到脚步声,都本能的双手护胸。甚至生出念头,恳求尊贵的大人,把他送回大牢。

这样的日子,绝不是人能承受,暴风雨都没有如此可怕!

天子召见番人,学习番语,更将其安排到象房,按照世间标准,实在有失体统。

事情传到朝中,本该为百官弹劾。

没承想,无论都察院还是六科,商量好一般,都保持沉默。

仔细想想,不难明白,两害相较取其轻,不成体统便不成体统。天子学番语,被番人转移注意力,总比日日吵着北狩要强。

猜中内情,杨瓒无语半晌。

摇摇头,谁说言官不会变通?绝对是没被逼到份上。

趁此时机,内阁上疏,请天子重开弘文馆。

“臣等窃闻,讲学明理,人君治国之本。”

“先帝初年,勤学不辍,日讲必至岁暮。去岁,陛下登基,亦至十二月十四日方停。今年秋讲仅十三日,不足半月。冬节尚远,停止实为太早。”

“内外臣僚,闻免讲之敕,无不惊诧。诚恐圣心无系,为他事所移。”

“先帝有言,东宫聪慧。敕旨臣等倚托匡弼,辅佐陛下。臣承辅导之命,不敢不昧死上陈,伏乞陛下收回成命,复开弘文馆,重启筵讲。庶几,圣学可成,皇统可续,万民可赖。”

李东阳的拖延之策,貌似奏效。

奏疏言辞恳切,提及先帝,朱厚照无法驳斥。返回乾清宫,没召通事,也无心翻阅奏疏,关起门来生闷气。

张永谷大用被赶出暖阁,担心得伸长脖子,直在廊下转悠。

巴望着坤宁宫能来人,无论辣米糕还是酸面条,好歹天子不会驳皇后的面子,能打开门,让他们进去。

结果让两位公公很是失望。

本该出现的宫人,忽然晚点。

实在无法,张永壮起胆子,将耳朵贴到门上,想听听室内动静。

谷大用算着时辰,提高声音,道:“陛下,该用膳了。”

半晌过去,暖阁内始终没有动静。

两人互相看看,陛下这是真气着了?

“陛下?”

又唤一声,仍无回应。

两人心头打鼓,正没辙时,暖阁门忽然开启一条缝,朱厚照露出半张脸,小声道:“张伴伴,谷伴伴,进来。”

“奴婢遵命。”

张永和谷大用应诺,小心走进暖阁。

砰的一声,殿门关上。

看到朱厚照的样子,两人神情立变。

“陛下?”

青色圆领窄袖袍,黑纱幞头,腰束乌角带,佩一柄黑鞘长刀。

这身打扮,怎么看怎么像是京卫百户。

“朕这身怎么样?”

“陛下英武。”

“恩。”朱厚照十分得意,拍了拍腰带,按着刀柄,指着另外两件衣服,道,“尔等换上,随朕出宫!”

意识到不好,两人小心问道:“陛下是要去豹房?”

“不去。”朱厚照紧紧衣袖,道,“朕去长安伯府,找杨先生。”

去见杨御史?

张永略舒一口气,道:“奴婢遵命。”

内廷谁不晓得,长安伯府内,门房都是北镇抚司力士。陛下去伯府,必十分安全。

“对了。”朱厚照又道,“多备些金银,珍珠多拿几袋。宝架上的金莲子都带上,路上有用。”

路上有用?

只是去长安伯府,需要带这些?

心念闪动,张永谷大用都生出不妙预感。

朱厚照咧开嘴,意气风发。

“不让朕走,朕不会偷着走?先去找杨先生,今日就出皇城!”

张永泪了,谷大用傻了。

陛下,您还能再熊点吗?

长安伯府内,顾卿已于两日前南下。

杨瓒用过膳食,见天气尚好,披上外袍,信步穿过回廊,站到梅树下,看着黄豆大小的花苞,微微有些出神。

忆起顾卿之言,不自觉的耳根发烫。

殊不知,熊孩子已挖好坑,正准备拉他一起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