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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神色是一贯的冷淡,看不出什么端倪,但夏芍就是觉得他眼角眉梢都透着股讥诮。

“又是跟你要钱的?”夏芍看过信封,知道信是陈父写来的。

只不过陈父还不知道陈寄北已经调走了,寄的是以前的地址。

而且这个时间很微妙,再过十来天,就又是陈寄北母亲的祭日了。

果然陈寄北挑唇一哂,“他这回换招了,没直接跟我要,问我你有孩子了没有。让我带着你回老家给我妈看看,顺便看看大夫,说是有生儿子的秘方。”

生男生女是由染色体决定的,夏芍可不信什么秘方,也不觉得生个女儿有什么不好。

但别说六十年代了,到了二十一世纪,还有人相信这种秘方的存在,尤其是南方一些乡下。

夏芍看了眼那封信,“上回好歹还邮了点小咸鱼,这回怎么连咸鱼都不邮了?”

她一说,陈寄北就想到了上回邮回去的那些烧纸,周身冷意稍退,不由摸了摸她的肚子。

手刚放上去,就得到了热情的回应。他一怔,正要抬头去看夏芍,掌心又是一下。

“我现在也怀疑这是个小棉袄了。”夏芍低头看着肚子。

多贴心啊,知道爸爸心里不痛快,立马给爸爸安慰。

陈寄北闻言,眼神又柔和了几分,等孩子不动了,搂了夏芍的腰,“这次咱们还邮纸回去。”

“行啊。”夏芍说,“正好再写封信,跟妈说说咱们有孩子了。”

陈父既然敢写信来恶心他们,就别怪他们恶心回去,自己这爹怎么当的心里没点数吗?

“吃饭了。”夏母在外面喊。

两人就没再说什么,陈寄北收了信,去搬炕桌,夏芍开了门,去帮着端饭。

第二天陈寄北就去买了烧纸,懒得让陈父知道自己调走了,地址还留的原来的。邮完回到单位,正好碰上徐副经理。

徐经理一见他就问:“酒厂那批桶你也快做完了,上回我跟你说的那个事……”

“我媳妇儿怀孕了。”陈寄北还是那句话。

徐副主任就没见过这么爱老婆的,爱得寸步不离,“你丈母娘不是在家照顾她吗?这可是个好机会,再说时间也不长,年前肯定能回来,赶得上你媳妇儿生孩子。”

这回陈寄北连话都不说了,敛着眸,一副主意已定的样子。

徐副经理只能说一句:“你再考虑考虑。”转移了话题,“小刘最近学得怎么样?”

小刘是单位安排给陈寄北的学徒,不知道是不是按照陈寄北这个样子找的,话也不多。

这个问题陈寄北答了,“刚能修,还做不了木叶,不过人挺努力。”

“努力就行,这个不着急,你慢慢带。”

陈寄北还年轻,他们可没食品厂那么急着培养接班的,找个人主要是给陈寄北打下手,顺便多做一手准备。

马四全再有三年就到退休年纪了,食品厂能不急吗?

还好找了好几批学徒,终于有人能学了,中秋节刚过,何二立就拎着东西上门拜了师。

何二立一拜师,跟他一起那学徒自然从哪来回哪去了。胡副主任办公桌就在窗边,看到何二立老老实实背着工具来上班,忍不住感慨,“谁能想到最后是他留下了。”

当初陈寄北大家就没想到,如今何二立也是。说起来,或许还是陈寄北更有眼光。

刘主任没接这个话茬,“他多长时间能出徒,老马说没说?”

“他退休的时候应该差不多。”胡副主任为这个探过马四全的口风,“何二立已经开始学做木叶了,比曹德柱学得快。就算三年出不了徒,再有一两年也够了。”

终于听到个能学出来的了,刘主任眉心舒展,“他要是真能做木叶,就把曹德柱调走吧。”

实在没忍住露出丝嫌弃,“这都三年多了,还不如个才学三个月的。”

本以为之前没学会,是马四全不好好教。结果马四全好好教了,他还是学不会。

这么笨的人,,也不知道当初到底走谁的门路进的木匠房。

联欢会本来定在十月十四号的下午,因为下雨,往后又推了一天。

孙清还以为这事泡汤了,听说还能看,特地换了衣服,还给自己抹了粉。

夏母也换了自己新做的衣裳,出门前反复地问孙清:“我这样行吗?”

她胆子小,平时不大出门,来了江城后也很少一个人去买菜,都是找人搭伴,这种去看联欢会的情况就更没遇到过了。以前村里过年有人唱戏,她都很少去凑热闹。

孙清倒是会夸人,“婶儿长得好,穿啥都好看。”

夏母被她夸得不好意思,但总算没那么紧张了,两人一起赶到食品厂,厂子大院里已经围了不少人。

外围全是来看热闹的,各个车间的工人则搬了长凳、椅子,坐在中间。

夏母一看有些意外,“这么多女同志?”

和一些重体力的工厂相比,食品厂的女同志绝对算多的了,男女比例能达到接近2:1。

夏芍已经占好了位置,看到两人忙招呼。到了糕点车间那边,女同志就更多了。

孙清一面应着一面和夏母往里走,“妇女能顶半边天嘛,我这是没赶上好时候,找个对象单位又不招家属工。不信您一会儿看着,他们单位还有女劳动模范。”

两人在面包班后面坐下,几个和夏芍相熟的都过来打了招呼。

尤其是张淑真,她在孙清那里做过内衣,孙清还特地跟她道了谢,“多亏你介绍了人过来。我这现在有优惠,凡是介绍人过来做的,下次在我那做衣服都能便宜。”

“还有优惠?”张淑真听得很是惊讶。

孙清忙点头,“有,你的我都给你记着了,啥时候再去我那做衣服,我给你算上。”

夏芍在旁边听着,忍不住笑意。

她发现自从孙清尝到了甜头,很有点打鸡血的感觉,这套营销手段也做得越来越熟练。

没几句,张淑真就答应以后有人,还往孙清那里介绍。

很快主持人上台,节目开始,几人不再说话,全都专心看起来。

对比夏母从前见过那些女性,她在食品厂见到这些都太不一样了。

无论台上表演的还是台下坐着的,她们都挺胸、抬头,脸上有微笑,眼里有自信。而且孙清没骗她,真的有女劳动模范,上台领奖的时候所有人都在为对方鼓掌。

然后她突然听到一个熟到不能再熟的名字,“糕点车间,面包班,夏芍。”

夏母一愣,周围已经再次响起了掌声。

她忙问身边的孙清,“刚才念的是谁?是不是小芍?”

“是小夏。”孙清鼓掌鼓得比谁都起劲,“您没见小夏都站起来,准备上台领奖了。”

夏芍的确已经站了起来,挨个接受完郭姐和张淑真的拥抱,她又回身,抱了抱夏母和孙清。

“牛逼。”孙清朝她竖起一根大拇指。

夏芍笑笑,没再耽搁,穿出人群从侧面上了台。

好多人都没想到她去年才破格转正,今年就是劳动模范了,尤其是另外两个车间。

有人注意到了她的肚子,“又是个怀孕的,糕点车间怎么回事?年年都弄个孕妇上去当劳模?”

“就是。不就怀个孕吗?我还带病上班了呢。”

夏母坐的位置离酿造车间不远,听到了几句议论,刚爬上脸的喜意就这么一滞,变成了担忧。

“小芍不会得罪人吧?”她忍不住握住了孙清的手。

孙清刚要说话,就听台上主持人介绍道:“夏芍同志进厂仅一年半,就为厂子做出了多项突出贡献。她提出的优秀建议,连续两年为厂里节省了成本……”

竟然没提她怀着孕依旧坚守岗位,众人有些意外。

不过提建议这件事属于老调重弹,他们早就知道了,还能换完了转正,接着换劳模?

刚有人想撇嘴,主持人激情昂扬接着道:“她和罗永贵同志不辞辛苦,不畏困难,共同研究出了宫廷酥,成为我厂的一大招牌糕点,为党和国家创收无数……”

宫、宫廷酥?!

不知内情的人惊了,谁都没想到宫廷酥是夏芍和老罗研究出来的。

其他两个车间的人忍不住望向糕点车间,发现糕点车间的人十分淡定,显然这是真的。

而这,还没完。

“今年秋天,她又独立研究出了无糖月饼,取得了不错的销售量……”

无糖月饼也是她研究出来的?!!

夏芍的表彰内容一条条念下来,没有一条是跟怀孕有关的。

全场鸦雀无声,围在外面看热闹的更是踮起脚抻起头,想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厉害。却因为距离远,有的看清了,有的只看到个轮廓,依稀知道很是年轻。

“这么年轻,就这么厉害了?”夏母听到身后有人说。

作为母亲,其实她才是最惊讶的那个。

夏芍性子随了她,从小就顶不住事儿,受了欺负也只会往肚子里吞。她对夏芍的期望从来都只是平平安安,找个能护得住她的男人生儿育女,过一辈子。

她从来没想过女儿能站在台上,成为劳动模范,成为人人称赞的对象。

可夏芍做到了,她变得比以前开朗,比以前成熟,也比以前优秀。

夏母看着,眼眶不觉有些湿。等夏芍回来,把得到的奖品递给她,她更是抱住女儿久久无言。

今年没有临时工转正,节目演完,奖颁完,就是最后的合唱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