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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天卉抱着林见泉摔向了草地。

这是在她冲出去的瞬间已经谋划好的路线, 无论是速度,距离,山坡的高度, 卸力的路线, 以及滚落的地点, 她都已经完美计算过了。

这草地丰茂柔软,上面有陈年的落叶堆积,可以缓解她和林见泉最后一些冲力。

只是任凭如此,这种跌落依然让两个人受到不小的冲击。

也许她到底算错了,这辈子的叶天卉不是上辈子的那个, 身体基础素质还是有很大的差异。

她紧抱着林见泉,闭着眼睛, 无声地忍受着跌落带来的痛感。

片刻后, 她终于睁开眼睛,看向怀中的林见泉。

他瘦弱的身躯紧绷得仿佛一张拉满的弓,他的身体每一处都僵硬到仿佛石头,面色苍白得毫无血色, 他在颤抖,在她怀中剧烈地抖动, 犹如深秋时候挂在枯枝上的一片黄叶。

她越发抱紧了他,给他一些安抚。

林见泉似乎感觉到了,他将脸埋在她怀中,贪婪地感受着柔软的暖意,他颤抖着唇, 似乎要说什么, 但却根本无法发出声音。

叶天卉便没说话,就那么沉默地抱着他。

很快, 马场工作人员冲过来了,Jessie等人也飞奔而来,人们围了过来。

叶天卉要放开林见泉,不过林见泉却依然死死抱着她不放开。

他细弱的胳膊颤抖地攀附着她的身体,墨黑的眼睛睁得很大。

这是叶天卉第一次看到他那双眼睛中流露出孩子一般的茫然和恐惧。

叶天卉不忍心。

她明白,这必然不只是因为刚才的险象,他的眼神中分明有着一整个黑暗童年留给他的烙印。

不过秃头训马师的声音响起来,他边冲过来边吼道:“怎么样了,怎么样了,医生,医生快来!”

听到这个声音,林见泉打了一个激灵,之后,眼底的情绪消逝,原本颤抖的胳膊也仿佛被他自己控制住了,他瞬间从那劫后余生的恐惧中恢复了过来。

秃头训马师来了,医护人员也来了,人们围着他们,为他们快速地检查身体,并要把他们抬上担架。

林见泉却推开了搀扶他的手,也推开了担架。

他站起来,脸色苍白,身形笔直,神情漠然而倔强。

叶天卉便觉,这一刻,他瞬间化为了一把剑,一把冷漠而锐利的剑,这是他在世人面前的壳。

他用一种异样沙哑的声音道:“我没事,我可以继续比赛。”

秃头训马师看着这样的林见泉,用打量牛马货物的眼神看着他,看着看着突然笑了。

他的笑声中满是自得和骄傲:“很好,很好,记住,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就此有了恐惧!恐惧是骑师的大敌,一个出类拔萃的骑师,永远没有懦弱,永远无坚不摧,哪怕身受重伤,你也得给我爬起来,爬上马背,爬到终点!”

叶天卉也拒绝了医护人员的帮助,她对自己所受到的冲击很清楚,她不会有什么内伤,只是一些皮肉擦伤。

她起身就要离开,Jessie扶着她,关切而小声地问她。

她低声笑道:“我没事。”

她发出声音的时候,周围不少人都看过来,那秃头训马师也看过来。

大家自然都看到了刚才的这一幕,知道那抹淡蓝色的影子是如何以一种神奇而飘逸的姿态冲上马背,将这瘦弱的骑手带下来。

一切都漂亮得无以复加,让人啧啧称奇。

就在这种惊奇中,人们再次看向赛道,赛道上的惨剧已经发生,有骑手已经发出哀嚎。

听得人心有余悸。

秃头训马师深吸口气,望向叶天卉:“谢谢你救了他,如果不是你,他一定身受重伤。”

叶天卉:“客气了,我也是赶巧了。”

也有人好奇地打量:“你会功夫吗?轻功是吗?”

叶天卉:“会一点功夫,不过没有什么轻功,只不过运动能力好,赶巧了而已。”

现在惨剧已经发生,必然有一些骑手的职业生涯被毁掉了,甚至可能有性命之忧,而这件事故也必然会被调查,她只怕也将被牵连其中。

这时候又有其它工作人员赶到了,开始处理现场情况,并命令所有人员不许乱动,有人将叶天卉带走,要对叶天卉的突然出现进行盘问,而林见泉也将被带过去参与调查。

就在叶天卉转身离开的时候,林见泉修长的睫毛抬起,幽黑的眸子看向叶天卉。

叶天卉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给了他一个无声的笑。

林见泉睫毛忽闪间,重新垂下眼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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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赛马场上出现什么事故,这并不鲜见。

赛马自然是一项很受欢迎的运动,但是这种运动本身对于赛马和骑手来说都是非常危险的,根据美国的统计,每年几乎有三四百匹纯种赛马死亡,至于受伤的骑手更是不计其数。

年少的虫仔以着贫穷瘦弱的身骨投入这个行业,本身就是走投无路之下的拼死一搏,搏赢了,也许可以像柯志明那样名利双收改变人生,输了,寂寂无闻一身伤痛都是好的,更惨的是,就此丢了性命。

此时的赛场上一片狼藉,哀嚎惨叫阵阵响起,叶天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那些哀嚎的骑手只怕是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骑手的世界本身就是残酷的竞技,会发出恐惧哀嚎的一定会被淘汰。

叶天卉被带到了一处房间,密闭的房间,没有窗户,有一个戴着帽子目光锐利的男人开始审问她,盘问她当时的种种情况。

她救了林见泉,但毕竟发生了这样的意外,而她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赛道,他们需要调查情况。

叶天卉将自己所看到的一五一十说出来,那个男人对于她的说辞没表示相信或者不相信,只是面无表情地记录下来。

她知道对方不但会审问自己,还会审问别的人,他们会把所有的人单独审问然后对一下当时的情况。

在被审问过后,她便被关到了马房中,上了锁的马房,依然没有窗户,里面弥漫着混了发霉气息的马粪味道。

因为没有任何光,她看不到外面的明暗变化,只能根据感觉来推测时间。

这种睁眼不见五指的黑暗容易让人心态崩溃,不过叶天卉到底不是寻常人,她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让自己受影响,所以她静默地躺在床上,心平气和。

在这种时间仿佛静止的寂静中,叶天卉也想起很多。

这一辈子的经历是贫瘠的,贫瘠到都不值得叶天卉去回想,她在想上辈子。

上辈子,她曾经经历过那么多征战,那些征战占据了她记忆的大部分空间,以至于她会认为自己短短的二十五年就是波澜壮阔的戎马生涯。

只是现在她望着那一片黑暗,竟然有许多自己不曾在意的细节自记忆的缝隙中显露出来,让她开始斟酌,让她开始反思自己。

她想起自己怀抱着林见泉时的细节。

瘦弱的身躯分明已经被恐惧完全扼住了咽喉,他瑟瑟发抖,他麻木到僵硬,他恨不得化为一个小婴儿蜷缩在自己怀中来躲避这个陌生而残忍的世界。

但是当一切回归现实,他的理智回笼,他却在一瞬间变得坚忍,变得无坚不摧,仿佛他漠然到什么都不在乎。

叶天卉当然知道,那是假的,他只是把自己包裹武装起来罢了。

她想着他单薄瘦弱却笔直的身形。

在她的记忆中从未有过这样一个人,但是她却觉得熟悉,曾经有个人给过她这样的感觉。

她闭上眼睛,在那无边的黑暗和寂静中,当摆脱了这个世界的纷纷扰扰,她终于看到,那是年少的帝王。

那年她十四岁,持剑舞于青龙岭万泉涧,其时圣人年方十七,尚不曾入主东宫,他站在那澄净如练的飞瀑旁,掬起一捧白浪,曾经叹道:“这一池飞瀑,流于这万泉涧,涛叠浪涌,溅玉飞珠,也是自在快活,卉卉,你觉得呢?”

叶天卉收了那二尺青锋,在烟波浩渺中看向那少年,生来稳静含蓄的他,眉眼间竟笼罩着一丝迷惘。

她想了想,才道:“河润百里,海润千里,若能纳百川,又何必偏安于这一隅?”

彼时大昭国外迫于羌狄,内忧于资财,正是江山困顿时。

而自己的将军父亲曾经说过,山河飘摇,唯待明君,看宫中诸子,能够再造乾坤者,唯有皇三子。

叶天卉睁开眼睛。

后来圣人还说了什么,自己又说了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之后不过月余,他便入东宫,再两个月余,登基为帝。

她微出了口气,试着去挥散这些曾经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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