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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袭怜跟着走了一段路后,突然发现了不对劲。

苏瓷儿并未将他带离天玄宗,反而是朝天玄宗最隐蔽的后山禁地处行去。

“去个地方。”苏瓷儿这么回答。

听到此话,少年的心霍得一沉,原本就白的脸在此刻更是白得吓人。

他咬紧唇瓣,心中挣扎,最后还是选择相信苏瓷儿,跟上了她的脚步。

大师姐,不会骗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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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天玄宗的后山禁地内竖着一座塔,名唤镇魔塔。

千年之前,妖魔大乱,修真界的前辈们拼尽全力封天下妖魔之物于塔内,并用传说中的魔剑镇塔。

天马上就要亮了,苏瓷儿要在余海潮发现之前将花袭怜送入镇魔塔。

少年跟在少女身后,他的脚步从一开始全然相信的坚定,到慢慢看到那座古朴的镇魔塔后,变得迟缓而不可置信。

经历了千年的漫长岁月,镇魔塔的周身早已被风霜雨露侵蚀,如果不是知道这就是镇魔塔,苏瓷儿会以为自己正站在一座什么危塔之前。

实在是太破了。

这么破的塔真的是镇魔塔吗?有没有什么牌匾能让她确认一下?不然她要是把人送错塔了怎么办?

苏瓷儿蹙着眉上下打量半天,也没有找到一块能证明镇魔塔真身的匾额。

“系统,是它吗?”

“是。”

行吧,真是塔不可貌相。

镇魔塔有十几层高,每层塔尖上都挂着一个铁制的铃铛。那铃铛不大,可声音却传得很远。

漆黑寂静的深夜中,那铃铛被风吹得狂舞,“叮叮当当”的声音杂乱而躁郁。

这铃铛就像是此刻花袭怜无法平静下来的心,不,他的心比这些铃铛杂乱的声音更加混乱。

“那是镇魔塔,关押魔族的地方,”顿了顿,苏瓷儿转身背对花袭怜道:“你自己进去吧。”

她可真是个民主的人。

苏瓷儿努力想保持乐观的心态,却依旧忍不住惆怅,这种送孩子上大学的心情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

明明知道镇魔塔是地狱,她却依旧要将花袭怜送进去。可如果她不送他进去,花袭怜日后会如何?他会活得比蝼蚁都不如。

少年自尊心极强,若是活成那副模样,一定生不如死。

花袭怜当然知道镇魔塔是什么地方。

那是世间最凶险的一处炼狱。

他进去,只会是死路一条。

花袭怜终于明白,大师姐不是来救他的,是来杀他的。

少年踉跄一步,支撑着身体的那股意志在此刻化为乌有。他的视线开始旋转,天地似乎都在眼前颠倒了。他努力抑制住自己悲鸣的情绪,声音嘶哑的开口,“左右都是死,大师姐为了余望风找我报仇,却不肯亲自动手杀我,是为什么?”

原来她从未相信她,她的心中也一直没有放下余望风。

少年满心满眼的凄楚之色。

“怎么,大师姐是舍不得吗?”脸上带着讽刺的笑,眸中却溢出一抹清晰的渴求。花袭怜缓步挪到苏瓷儿面前,一定要看到她那张无情无义的脸。

苏瓷儿闭上眼,拒绝去看花袭怜那张蛊惑人心的脸。

即使面白如纸,即使狼狈不堪,花袭怜的脸在这份月色之中依旧浓丽精致到每一寸。

只是这份精致浓丽中满盛着破碎感,少年的身体被风吹得薄纸一般,似乎只要再戳一指,他就能化为烟灰,随风而逝。

既然已经到这一步了,她跟花袭怜的缘分也算尽了。

苏瓷儿缓慢开口道:“怕脏了手。”

这四个字,犹如最重的一巴掌,恶狠狠地拍在花袭怜脸上。少年踉跄一步,几乎站立不稳。

今夜,无月,无星,无光。

只有两人身后那座镇魔塔散发出淡淡阴森鬼魅之色。

“脏……没错,大师姐是这世上最干净的人,哪里像我,我是这世上最肮脏的东西,就连身体里面的血都是脏的。”少年一字一句,泣血成音。

他咬着唇瓣,不顾鲜血溢出,执着而疯狂地看着眼前的苏瓷儿道:“今日,要么是我杀了大师姐,要么是大师姐杀了我。”

风起,云散,露出细细浅浅的一弯月。那月实在是浅薄,连光都没有多少。

反而是苏瓷儿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玉髓剑,浸润出玉色的光。

那光印在冷硬的地砖上,原本温柔的光色都变得淡漠起来。那股从前花袭怜留恋的柔意,都在此刻变成了刺人的刀霜冷箭。

花袭怜看着那被召唤而出的玉髓剑,眼中的光色逐渐黯淡下来,最终湮灭。

苏瓷儿知道,现在的花袭怜是绝对打不过她的。就算打得过,系统也不允许。

即使花袭怜已经力竭,但他依旧不愿意在苏瓷儿面前暴露出自己的蛇尾。就是死,他也想在她面前像个人一样的死。

少年嘴上讽刺,似乎满不在乎,可心中却在滴血,他强撑着努力维持自己的最后一丝尊严。

月光被云遮蔽,玉髓剑亮了亮,又暗下去。

柔软的光色刺破黑暗,像划开长空的星光。

玉髓剑带着凌厉剑气直逼花袭怜。

苏瓷儿原本只是想假模假样的将人逼入镇魔塔,可她没想到,少年不仅不躲开她的剑,反而……迎了上来。

“噗呲”一声,锋利的玉髓剑刺穿少年的肩膀。

苏瓷儿愣在那里,她呆呆盯着花袭怜肩膀上渐渐沁出湿润血色的斗篷,张嘴,想开口说什么,却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大师姐最终,还是脏了手。”

月色下,少女的脸依旧完美到毫无瑕疵。她是那么冷漠,那么孤傲,眼神淡漠到从来不会将任何一样东西放进眼里,放入心里。

在这份决绝的无情之中,花袭怜想起两人从前种种,只觉讽刺。

“你明明说过,魔也有好坏之分……”少年伸出手,纤细苍白的手掌颤抖着握住那柄玉髓剑。

锋利的剑身割破少年的手掌,鲜血顺着玉髓剑往下淌。

“啪嗒,啪嗒……”一滴一滴的血往地上砸去,年代久远的地砖上覆着一层时间的尘埃,如今,它又多了一层灰蒙的艳色。

“你说信我,却是在骗我。”

花袭怜心如刀绞,他那张浓丽的面庞在此刻苍如白纸,心冷得像深冬的湖。

“噗嗤”一声,玉髓剑被花袭怜徒手拔,出。

少年身上的血似乎将要流尽,他的脸白到没有一丝血色。

“咚!咚!咚!”

晨钟响起,四周嘈杂声也跟着响起。

“花袭怜不见了!”

有杂乱的脚步声朝这处行来。

苏瓷儿看着眼前神色倔强的少年郎,动作慌张的再次朝他刺出玉髓剑。

她已经没有退路了,花袭怜也没有了。

花袭怜闭上眼。

玉髓剑的疼痛感并未传来,反而是一股柔软的东西包裹住了他。

少年睁开眼,看到一抹青色的缎带卷着他,将他抛进了镇魔塔。

晨曦微光乍然而出,少年眸中最后印出的依旧是少女那张冷漠的脸。

呵。

花袭怜闭上眼,任凭身体往下坠去。

她果然,不愿意脏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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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海潮领着天玄宗弟子到达之时,正看到苏瓷儿用青黛将人抛入镇魔塔。

“你……”余海潮紧盯着苏瓷儿这张淡漠的脸,表情复杂。

“花袭怜逃出暗牢回小灵山,被我发现,我们一路追逃,他慌不择路,逃进了镇魔塔。”

苏瓷儿表情平静的对着余海潮说出了这番话。

明眼人都知道,按照花袭怜现在的体格是不可能跟苏瓷儿你追我逃的,而且暗牢那样的地方,他一个枷锁在身的少年是怎么逃出来的?

可少年分明确实是逃出来了,不仅出来了,还入了镇魔塔,并且确实是被苏瓷儿抛进去的。

余海潮本以为苏瓷儿是来救花袭怜的,可这镇魔塔是什么地方?她不可能不知道,她若是救人,怎么可能把人扔进去?

饶是余海潮这个近百年的老狐狸也看不透苏瓷儿在想什么。

不过,入了镇魔塔,任凭花袭怜是什么妖魔鬼怪,也永远出不来了。

虽然可惜不能手刃花袭怜,但进了镇魔塔就跟死没有分别。

“镇魔塔被恶鬼无数,他会被分食而亡。”余海潮深深看一眼苏瓷儿,留下这么一句话,翩然而去。

冷白的晨曦之色中,少女的身影薄而淡。

寒风吹起她的衣摆,掩在宽袖下的手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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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制的面膜。”莫城欢将手里的面膜递给苏瓷儿。

少女歪在躺椅上,冬日暖阳照落,本该是温和舒适的环境,可她脸上竟露出与环境不符的苍白与空灵。

像是被抽走了什么东西,并且那样东西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哦。”她极其缓慢地伸手,将那面膜拿过来,然后随手放到一边。

莫城欢看着苏瓷儿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抬手按住自己的面膜,拧眉道:“花……”

“今年的花开得真好。”苏瓷儿打断莫城欢的话,转身进了屋子。

院子依旧是这个院子,只是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小厨房内她最喜欢的那股烟火气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灰败,只留下一片黑白印记,像褪了色的黑白照片。

苏瓷儿窝在榻上,拿起一颗美容丸放进嘴里,继续闭上眼睡觉。

自从花袭怜逃入镇魔塔后,“花袭怜”这三个字似乎就成了小灵山的禁忌。

分开念也不行,合起来念更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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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

这是花袭怜堕入镇魔塔后唯一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