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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庆四十八年, 四月。

南延的春天格外的长,到了五月份天气依旧是清凉的,城中百花绽放, 处处都是生机。

战火在边境烧起来, 时不时有难民游荡, 逃入辞春城求一处能够落脚的安宁之处。

云尘驻守辞春城几年, 早已成为百姓们爱戴的大将军, 是以她下令开城门接纳难民之时, 城中没有百姓有异议。

有钱的出钱, 有力的出力,难民堂在城门处搭建起来,阿竹贡献了很多银钱, 给那些逃荒而来的难民一个暂时能够安稳睡觉的地方。

她闲来无事, 前去城门处查看。

透过阿竹的眼睛,宋小河得以看见了这座, 没被战争侵蚀的辞春城。

此城傍山而生,城墙的外边就是高耸连绵的山谷, 山上草木茂密, 远远眺望一片绿油油的, 时常带来清凉的风。

城中也到处都是盛开的花,百姓安居乐业, 从繁华的花朵边走过, 偶尔会驻足, 却鲜少有人采摘,形成安宁祥和的画卷。

这座城算不上繁华, 但有高高的城墙保护着,城中百姓善良淳朴, 为接纳难民出了很多力,单凭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足以窥见百姓们善良淳朴的品质,好比是世外桃源。

阿竹站在城边,看着那些合力搭建难民堂的百姓劳作。

逃荒而来的难民狼狈不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正在排队领馒头和粥。

“你们放心好了。”打粥的妇女对哭着领馒头的难民说道:“我们城中有云将军坐镇,那些敌军若是敢来,定叫他们有去无回!”

“对啊,而且云将军说了,用不了多久皇帝就会增派援兵,届时咱们援兵一到,必定是打回去,将敌军所占领的国土抢回来!”

“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再不敢踏入南延一步!”

男人建造房屋,女人布粥抚慰,将这些流离失所,妻离子散的难民们安抚得极好。

宋小河将这画面收入眼底,听着他们所说的那些话,恍若沉重的石头死死地压在了心尖上,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云尘将辞春城的百姓保护得很好,即便是外面烽火连天,尸横遍野,敌军的利刃沾满了南延子民的血,辞春城的百姓仍旧相信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相信着援兵会到来,相信云尘会带领士兵击退侵略者。

可已经亲眼看过城门破碎,满地尸骨的宋小河早已清楚他们的结局。

等待辞春城的,必将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

宋小河心生抗拒,她不想再看了,催动灵力想要从阿竹身上脱离。

可她像是被什么东西困在了阿竹体内一样,尝试了许久都无法用灵力挣脱,正心烦时,身后传来稚嫩的声音。

“阿竹!”

继而她后腰被撞了一下,两条细细的胳膊抱住了她。

阿竹这么一转身,宋小河就看见了,抱住她的是个七八岁大的女孩,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男孩,两人身量相当,面容也有几分相似,看起来像是兄妹或是姐弟。

“阿竹,你这几天都没来找我们玩。”那男孩说。

声音打耳朵里穿过,宋小河一个激灵,再仔细一瞧,面前俩小孩,正是先前在城中拦住了她去路,一口一个唤她阿竹的孩子。

阿竹跟他们关系不错,当下就跟两个孩子玩起来,三人玩了会儿蹴鞠,然后两个小孩躲起来,让阿竹去找。

宋小河从他们玩闹中得知这是一对兄妹,男孩叫长寒,女孩叫玉心。两个孩子的父母早年就去世了,病死的,被他们姨母拉扯长大,去年他们姨母也死了,没有旁的亲戚,目前就是无人养的状态。

但是阿竹的家里钱多,时常派人给俩孩子送吃穿,让他们去念书,所以他们与阿竹的关系也是极好的。

宋小河没想到她这前世竟然是这样的大善人,许是这一世散的银钱太多,现世才会穷得响叮当,跟着师父抠抠搜搜地过日子。

说起师父。

宋小河想起师父曾经也来过这座城的,他在信上所记载的日期是崇庆四十七年,也就是说他去年就来到了这座城,如今定然已经离开,继续往南寻找长生殿了。

只是不知道当初他在这座城的时候,有没有看见过阿竹,看见宋小河的前世。

或许在以往那漫长的岁月里,师父曾对她说过“我们当真是有缘分啊”之类的话,但宋小河已经记不得了。

阿竹与长寒玉心二人玩了整整一个下午,到了天黑才回家。

前院依旧是士兵们在练功,云馥自然也在其中。

上回那歇斯底里的争吵过后,云馥倒也没有真的因此记仇,与云尘断绝母女关系,日子照旧。

云尘站在台阶之上,用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下方的士兵,若是看见谁的动作不标准了,或是有一丁点的懈怠,她立即严厉呵斥,哪怕是云馥有错,也不会格外开恩。

阿竹站在边上看了好一会儿,像往常一样向云尘“求情”,带走了云馥。

云馥累得满头大汗,走路都晃起来,双腿发软。

进了房中后,她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仰着头望着屋顶,一动不动。

阿竹转头站在桌前,取出了纸笔,开始研墨。

不多时,身后就传来云馥的哭声。

阿竹放下手中的东西,转头看她,就见云馥仍保持着进门之后的姿势,只是眼睛不断地往下流着泪,与汗水融在一起。

“舒窈,你怎么了?又不开心吗?”阿竹问。

“我想离开这里,阿竹。”云馥咽着哭声说,“我不想留在我娘身边了,我迟早会被她折磨死。”

“别这么说,云将军怎会忍心折磨你。”阿竹劝道:“你若是练武太累,就与将军说一说,她不会勉强于你的。”

“她才不会,她只想让我也跟她一样上阵杀敌,延续她的荣耀,我就是她生命里的一个意外。”

“你对将军的误解太深,她一直很在乎你,先前你们争吵过后,她不是还给你送了一碗面吗?”

云馥擦了一把眼泪,坐起身,说:“是啊,不过就是想起我的时候就给我两颗甜枣,想不起我的时候就任我自生自灭,我才不稀罕那碗面。”

阿竹顿了顿,“你没吃?”

“我将碗摔了。”云馥道。

阿竹这次没能很快地接上话。

就连宋小河,也忍不住心中一痛。

脑中浮现出那位站在膳房里偷偷落泪,又小心翼翼盛了满满一碗面条的大将军,没想到那碗面竟然被云馥摔了。

阿竹想来也是被震惊了,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云馥还在发泄着心中的怨愤。

“她让我学那些功夫,不过就是不想我辱没了她那大将军的威名,我走在外面,时常就听到有人说我比不得我娘,人们总觉得我是将军的女儿,合该比其他女孩更厉害才是。”

云馥负气道:“可我就是做不到,我也不想学那些功夫,我想回家……”

“回哪里去?”阿竹问她。

“康阳。”云馥说:“那里才是我的家。”

阿竹怔怔片刻,随后才说:“别担心,待南延边境的战事平定了,你就可以回家了。”

云馥说:“那还不知道要等多久,我现在一刻也不想在她身边。”

“舒窈。”阿竹轻轻唤她,说:“你不该对将军有那么大的偏见,她身负重任,或许平日里的确是被军营里的事绊住了手脚,但她并非不在乎你,那日的那碗面是将军亲自下厨做的啊。”

云馥的神色发愣,这次倒是沉默了很久,一些没出口的埋怨也没说了,呆呆坐了片刻之后,她起身离开。

阿竹不知在想什么,深深叹了口气,转头继续研墨,然后坐下来写字。

没多久敲门声就响起,阿竹还以为是云馥去而复返,结果一开门,是云尘站在门外。

她换下了平日里穿着的轻甲,只穿着一身暗绿色的长衣,长发随意地束着,对阿竹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容。

“将军这么晚找我,可是有什么要事?”阿竹一边将她迎进房中一边问道。

云尘说:“倒不算是什么要事,只是想着你平日里与舒窈亲近,可知道她喜欢什么东西吗?”

两人面对面坐下,视线一落,宋小河才看见云尘手里拿着东西。

那东西她再熟悉不过了,是女红所用的手绷,上面还扎了一穿着线的细针和绣了一半的图案。

阿竹也瞧见了,怔愣道:“将军这是……”

“哦,我这几日在学女红。”云尘笑了笑,颇有几分羞赧的感觉,“我这舞刀弄枪的手捏起绣花针,竟如此笨拙,有力气没地方使一样,所以学了好几日也没什么显著成果,你帮我瞧瞧如何。”

说着,她将手绷递到了阿竹的面前。

云尘显然没摸过这种东西,上面的图案乱得没有章法,针脚粗糙,完全看不出来想要绣什么。

宋小河在心中很是客观地评价道,这比我师父绣的都要难看。

阿竹的手指在密密的针线上抚摸,疑问道:“将军何必亲自动手?想要什么东西,请绣娘做就是了。”

云尘起初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缓声道:“我是想学会之后,再去教舒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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