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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阙垂眼看着她,小姑娘眼珠黑漆漆的,机灵又鲜活,还隐隐含着撞见热闹的笑意,他淡淡的嗯了一声。

弄得宋嘉禾忍不住怀疑了下,他不是在买糖而是在买文房四宝。宋嘉禾使劲望了一眼他身后的柜台,确定那是一盒又一盒香甜精致的糖糕,于是她努力让自己的笑不带上多余的意味。

真是想不到他这样的人也会来买糖,就是不知买给谁,或者是自己吃?

瞬间一个画面冲入宋嘉禾脑海中,她忍不住干咳了一声,借此忍下几乎憋不住的笑意,男人爱吃糖怎么了,男人就不能爱吃糖了!宋子谚就挺喜欢的,前两天还撒娇耍赖的要走了她最后一匣子粽子糖呢!就是宋子谚才六岁!

宋嘉禾一本正经的向他介绍,“三表哥,这家店的粽子糖、桂花糖还有杏仁糖最好吃。”看在他帮过她那么多次的份上,宋嘉禾决定乐于助人一把。

宋嘉淇点头如啄米,热情推荐,“还有牛轧糖也好吃。”之前她有点儿怕这个表哥,不过经过河池的事后,宋嘉淇觉得这表哥虽然看起来冷冰冰,但是人还是挺好哒。

魏阙便淡声道:“那每样来一斤。”

自打魏阙出现就没冷静下来的小二激动道:“好嘞!”这可是战功赫赫的魏将军,试问几个男人不崇拜这样的铁血男子。

小二手脚麻利的装糖,“将军来得巧,就剩下最后一斤粽子糖了。”

最后一斤!

宋嘉禾眼睛立时睁大了一圈,要不要这么寸!

眉目如画的姑娘露出这样的表情,哪个男人能无动于衷,反正小二就做不到,于是他装粽子糖的动作一点一点慢下来,等着魏阙让出这粽子糖。大男人怎么可以和小姑娘抢糖吃,尤其听着还是亲戚哩。

然而他再慢都快包好了,也没等来预想中的话,小二忍不住偷看魏阙。

魏阙平静的看他一眼。

小二登时一个激灵,十指翻飞,瞬间就包好了糖,恭恭敬敬的递过去,“魏将军,您的糖。”

宋嘉禾的心情很复杂,自己的建议被接纳是一件高兴的事,但是就因为这样轮到自己没了,没了!莫名有一种挖坑把自己埋了的郁闷,这种郁闷比吃不到粽子糖更甚。

宋嘉禾顿时有点心塞,不是一点点的那种有点。

魏阙慢条斯理地拎起油纸包,宋嘉禾的视线一路从他手上的油纸包顺着修长的胳膊移到他冷峻的脸上,看在他长得这么好看的份上,宋嘉禾扬起盈盈笑脸,“三表哥慢走!”人家也不是故意的,难不成还要为了一包粽子糖甩脸子,她又不是三岁。

魏阙也弯了弯嘴角,笑意颇深,随后抬脚离开。

“我们明天再来买粽子糖。”宋嘉晨瞧着宋嘉禾似乎耿耿于怀,于是安慰。

店小二殷勤备至,“小的替姑娘们留着。”

“这不是糖的问题,这是运气的问题!”宋嘉禾严肃脸,“我觉得今天不宜出门!”

这一刻宋嘉卉感同身受到了宋嘉禾的那种郁闷。天气酷热,待在马车里更不好受,哪怕放了冰块儿,也闷的慌。

宋嘉卉不耐烦地掀起帘子想催一声,买糖至于这么磨磨蹭蹭吗?

万不想正看见魏阙从殿内走出来,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模样。

宋嘉卉迅速缩进马车,心急火燎的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检查仪容,马车里这么热她的妆肯定花了,怎么办?

定睛一看果然脂粉有些化,宋嘉卉登时大急连忙要补,刚拿起粉扑,她又反应过来,等她化好妆,魏阙早就走了。可让她如此仪容不整的出去,又死也做不到。

宋嘉卉情不自禁地悲从中来,重重的把手里的镜子砸了出去,撞到车壁上,发出一声脆响,镜子当即碎成好几块,险险擦过宋嘉卉的脸,惊得她三伏天出了一头一身冷汗。

“二姑娘?”守在外头的婆子闻声大惊,顾不得冒犯,就来掀帘子。

吓得宋嘉卉大叫一声,扑过去就想抓住半撩起的车帘,魏阙就是从这个方向离开的,万一他看见了自己这狼狈的样子怎么办?

不曾想因为用力过猛,宋嘉卉整个人连同被扯下的帘子一起滚下马车,在惨叫声中狼狈摔倒在地。

这么大的动静,魏阙想不注意都难,他正好目睹了宋嘉卉滚下马车的整个过程。

此时的宋嘉卉裹着车帘躺在地上,发髻凌乱,珠钗颠倒,几缕发丝还贴在她汗沁沁的脸上,惨不忍睹。

被混乱声引出来的宋嘉禾几个惊了,宋嘉淇眼睛都瞪直了,这是唱哪出?

宋嘉禾突然想到了什么,视线一转,果然在马车的正前方找到了面无表情的魏阙。她果断拿起团扇遮住嘴角,怎么办?好想大笑三声!

望着小姑娘盈盈如春水的眼睛,魏阙眉梢微不可见的一挑。

宋嘉禾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充满担忧,“二姐?”说着快步走向已经被扶起来的宋嘉卉。

宋嘉卉羞愤欲死,局促的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才好,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在魏阙面前。各色各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犹如针扎一般,宋嘉卉一张脸火烧火燎的疼起来,恨不得能挖条缝钻进去。

红叶最是了解自家姑娘,赶紧捞起一顶帷帽给她带上。

有了帷帽,宋嘉卉方觉浑身的血液再一次正常流动起来,壮着胆子抬头,哪里还有魏阙的身影,她不由自主的四处张望,没有,都没有!

这一刻宋嘉卉也说不清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望。

站在一旁的宋嘉禾就看着她从手足无措到如释重负再到怅然若失,不禁有点同情她了,这动了春心的女儿家啊,连喜怒哀乐都身不由己了。可那点儿同情在触及到帷帽后不善的瞪视之后,烟消云散。

宋嘉禾白眼一翻,有病,还病得不轻!

宋嘉卉被扶着进了姚记糖铺的雅间,作为武都数一数二的糖铺,不少贵族姑娘会亲自来买糖,所以他们备有专门的雅间招待。

检查一番之后,除了膝盖手肘有点淤青,并无大碍。

宋嘉卉叫嚷着浑身都疼,末了没好气道:“我不去珑月庵了。”要是不出门,她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或者她们不买什么糖,这意外也不会发生。在心上人面前出了大丑的宋嘉卉都快恨死三人了,尤其是宋嘉禾。

宋嘉禾道,“那二姐先回府休息。”不去正好,想来宋嘉音也不想见她。

宋嘉卉巴不得,见宋嘉禾几个要走,咬了咬下唇状似不经意的问道:“我刚刚好像看见三表哥从店里出来了?”

宋嘉禾嗯了一声就别无他话。

宋嘉卉觉得她越发面目可憎,真想一走了之,可到底舍不得,压了压往上蹭的怒火,宋嘉卉追问,“三表哥来干嘛?”

“买糖啊!来糖铺不买糖还能干嘛?”宋嘉淇一脸你是不是傻。

宋嘉卉却是顾不上生气,愕然,“买糖?”心里顿时打翻了调味瓶,他为谁买?不由自主的拽紧了锦帕,肯定是魏歆瑶,除了魏歆瑶还能是谁。

早知道他在店里自己就进来了,也就不会出丑,宋嘉卉满心懊恼不甘。

宋嘉淇奇怪的看着神色变了又变的宋嘉卉,纳闷的看向宋嘉禾,眼神询问,这是怎么了?

宋嘉禾笑了笑,“二姐在这休息会儿,我们先走了。”

宋嘉卉恹恹的点了点头,连话都懒得说。

宋嘉禾心情却是不错,笑吟吟地带着两个妹妹买了一堆糖果后离开姚记糖铺。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抵达珑月庵。

宋嘉音瘦了不少,下巴尖尖看起来我见犹怜,帽檐边露出青色发茬,看得人心里怪不好受。她那么爱漂亮的一个人!

见她们这模样,宋嘉音反而笑了起来,眉眼瞬间鲜活,“这是怎么了,我病愈了你们不高兴?”

“当然高兴!”宋嘉禾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大姐,我们买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糖,喝药时你可以吃一颗甜甜嘴。”

除了桂花糖,她们还带了不少精致的点心,有些买的一些是家里做的,都是素点,“这些大姐自己留着吃,这一堆大姐可以分给庵堂里的师父。”吃人嘴短。

宋嘉音笑道:“算你们有良心。”

宋嘉淇做贼似地朝门口张望了一眼,然后鬼鬼祟祟地把一个绿皮包袱推过去,得意洋洋,“这是肉干。”

宋嘉禾无语的看一眼宋嘉淇,这丫头。

宋嘉音低头看着那包袱,说实话真的很想留下来,可是,她幽幽一叹,捏了捏宋嘉淇的脸,“你的好意大姐心领了,不过我既然出家修行,就该守佛门清规戒律。”

宋嘉淇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她一直都觉得大姐进寺庙是无奈之举,连那么好的婚事都没了,若是连肉都不能吃,那不是太可怜了!

饶是宋嘉禾也有些惊讶,上次来看宋嘉音时,她还有些不甘不平,可这会儿整个人都心平气和不少。忽的宋嘉禾心里一动,想起前几日听到的一桩喜讯,祈光在莱城青楼因为‘争风吃醋’而被打断了腿,脸上还留了疤。那人也就一张脸的优点,现下脸没了,又不良于行,总不能再骗小姑娘了。闻讯时,宋嘉禾还猜测,是不是家里动的手。

姐妹之间略说几句后,宋嘉音打发走宋嘉晨和宋嘉淇,独留下宋嘉禾。

宋嘉淇佯装吃醋,不高兴的皱了皱鼻子,“大姐和六姐有悄悄话,不带我们。”

“等你们大一点我就和你说。”宋嘉音敷衍。

“六姐也就比我大一岁!”宋嘉淇不满地强调。

宋嘉音愣了下,是啊宋嘉禾也就比她们大了一岁,可这个妹妹一直给她可靠的感觉,明明她自己也是个爱玩爱闹的。

宋嘉禾指了指那绿皮包袱,嘲笑,“大一岁的区别就是我不会那么不靠谱的带肉过来。”

宋嘉淇讪讪一笑,抱起包袱就跑,大概是想去毁尸灭迹。

宋嘉晨也朝二人福身告退。

屋子里便安静下来,宋嘉禾使了个眼色。

青书带人出了屋子,还守在了门口。

宋嘉音抬手想捋发,一下捋了个空,登时扭了下脸。

宋嘉禾有点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对姑娘家来说,头发就是第二张脸。

“你坐吧。”

宋嘉禾应了一声,找了把竹椅坐了。

宋嘉音看着她,似乎在斟酌用词,片刻后开了口,“特意留你是想和你道个歉。”

宋嘉禾一惊,不知她何出此言。

开了头,后面的话就容易了,宋嘉音眼底浮现歉意,“在河池我对你态度不好,我还嫌你多管闲事来着,可你要是放任我这么下去,我怕是难逃一死。”

大哥和她说了黄家那姑娘的下场,如果她的事被捅出去,黄玉莹就是她的前车之鉴。

宋嘉音忽然站起来,抬手朝她作揖。

宋嘉禾连忙扶住她,“大姐这是做什么,我们一块长大,要是我出了事,难道你会置之不理。”她还记得小时候宋嘉卉欺负她,宋嘉音替她出过头。

宋嘉音眨了眨眼,掩下其中涩意,“我自己都想不明白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了。”

听话头宋嘉音是想通了,宋嘉禾由衷替她高兴,虽然代价大了点,不过幸好她还年轻,“大姐现在明白过来也不晚,你的日子还长着呢!”

宋嘉音笑了下,是很长,但是不一样了,可谁叫她竟然喜欢上那么一个畜生呢!

闯了祸连她的安危都不顾就逃之夭夭,大哥的人是在烟花柳巷里找到祈光的。她被灌了药昏迷不醒,他却在温柔乡里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这个消息对她而言,不亚于天崩地裂。宋嘉音做梦都想不到他是这样的人,在她眼里,祈光一直都是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待她温柔小意,体贴入微。

经此一事,遮住她双眼的迷雾瞬间消散,笼罩在祈光身上的光环也化成灰烬。宋嘉音突然间意识到自己是如何的愚不可及。

其实祈光并非毫无破绽,偶尔她也能听见别人说起他进出风月场合,可他说是为了应酬,自己也傻乎乎信了。

近二十的人了,也没个正经差事,他说自己无心仕途,只想醉心辞赋。可也没见他写出过一篇值得称道锦绣文章。

桩桩件件,当初的自己到底是有多蠢!

“人心险恶,六妹以后睁大眼,千万别被甜言蜜语骗了。要是有看对眼的,先去问长辈,她们走过的桥比咱们走过的路还长,不会看走眼的。”望着堂妹精致如画的脸蛋,宋嘉音有感而发,不知道多少男人想着把她骗到手,自嘲,“我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宋嘉禾心头泛暖,郑重点头,“大姐的话,我记下了。”

姐妹俩又说了些体己话,宋嘉音道,“我要做午课了,后山风景不错,你们可以去玩一会儿,玩累了正好回来用了斋菜再回去。”妹妹们来看她,她很高兴,也想她们多留一会儿。

午课二字让宋嘉禾微微一怔,再看宋嘉音习以为常的模样,她便笑了起来,“那大姐去忙,我先走了。”

宋嘉音送了她出门,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眼底弥漫出欣羡,她一点都不喜欢庵堂生活,可人总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

宋嘉禾打听了妹妹们的下落,得知她们在后山瀑布那儿玩水,便寻过去。彼时艳阳高照,哪怕打着伞宋嘉禾也热得不行,少不得寻了林子里的小路走。珑月庵的主持是宋老夫人好友,故而她来过好几次,对地形熟得很。

四面八方都是一声比一声长的蝉鸣声,宋嘉禾一边打着扇子一边走,寻摸着可以捉两只回去哄谚哥儿。

冷不丁闻到一股诱人浓香,诱的人口舌生津。

宋嘉禾矜持的抿着唇,扫一圈自家丫鬟和护卫,说出了大家的心声,“去看看。”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什么山珍海味她没吃过,可从来没闻到这么勾人的香味过。

姑娘英明!众人在心里默念。

一行人顿时把瀑布抛置脑后,脚尖一拐,循着香味走去。

片刻后终于寻到香味源头,波光粼粼的水潭边,两个人围着一篝火堆而坐。面朝他们而坐的是一和尚,那锃亮的大脑袋和赤色袈裟让人想忽视都难,另一人则背对他们,坐姿挺拔如松。

遂宋嘉禾只得闻香兴叹,打算原路返回。刚旋过身,脑中灵光一闪,这衣服有点眼熟啊,倏尔又转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