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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美凤觉得, 她这辈子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要面儿了。

凡事都讲个周全体面,反而经常让自己吃亏。

她望向堂而皇之坐在自家客厅里的王铮安,不由暗自感慨, 这可真是脸皮厚吃个够, 脸皮薄吃不着啊。

上门即是客, 人家提着礼品登门做客,她实在找不出理由拒绝对方进门。

王铮安抿了一口香气扑鼻的茉莉花茶, 笑着说:“大姐, 您爱喝茉莉花茶的喜好,几十年都没变过。我记得美云第一次带我去您家的时候,您给我喝的也是茉莉花茶。”

郭美凤耿直道:“茉莉花茶便宜又好喝,我喝了几十年,再换别的已经喝不惯了。”

美云从小就跟她这个姐姐关系最好。

当年老郭家只有她们两姐妹在城里生活, 美云平日住校,假期的时候就来姐姐家改善伙食,帮姐姐带带孩子。

她跟资本家少爷谈对象的事,一直瞒着身在农村的父母, 只偷偷摸摸透露给了郭美凤这个姐姐。

那会儿城里正鼓励自由恋爱, 尽管郭美凤担心齐大非偶,但是有了自由恋爱这个幌子在, 她并没强烈反对,只让妹妹找时间把对象带来家里做客。

王政安家中住着五进大宅,有厨子和保姆照顾日常起居,第一次进入老狄家那间比自家保姆房还逼仄的屋子时,虽已尽量掩饰, 却仍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年轻气盛的资本家少爷对环境适应得很快, 一边与笨嘴拙舌的老狄聊片场和电影,一边灌了半壶茉莉花茶。

据说那是他第一次喝这种花茶,大赞郭美凤选茶有品位。

她当时觉得资本家少爷的日子也不过如此,竟然连茉莉花茶都没喝过!

后来对方每次上门,她都用茉莉花茶招待人家。

时过境迁,每每回想起那段时光,郭美凤都觉得好笑和后悔。

以王政安的家境,恐怕只有在她家才能喝到这种几毛钱一大包的茉莉花茶了。

彼时她要是坚决反对两人自由恋爱,少请资本家少爷来家里喝茶,兴许美云还能留在北京好好过日子。

想起那些陈年旧事,郭美凤有些情绪低迷。

她又给王铮安倒了一杯茶,打起精神催促道:“你不是说已经有了美云的消息吗?具体是什么情况?”

门让你进了,茶也让你喝了,总该说到正题了吧?

院子里不断有人进进出出,王铮安收回打量的视线,从上衣的内袋里翻出一张相片。

“大姐,您帮着确认一下,这上面的人是不是美云?”

这是一对年轻外国夫妻带着两个孩子在河边的合影,很寻常的黑白照。

王铮安让她看的是这家人身后的一个长发亚裔女子。

对方双肘支在河边栏杆上,只露出了一个侧脸,目光眺向河面不知在想什么。

人像有点小,郭美凤拿着照片辨认了好半晌,也不太确定这人是不是美云。

第一眼觉得像,可是看得久了,又有些拿不准。

她印象中的美云还是二十出头的样子,身段婀娜,脸上有点稚气未脱的婴儿肥。

照片上女人的侧脸与她有七八分相似,却瘦出了尖下巴,穿着浅色风衣和高跟鞋,看起来比她家美云成熟很多。

“你从哪找到的这张照片?”郭美凤放下照片问,“知道拍摄时间和地点吗?”

“十几年前,这家人去伦敦旅游,在泰晤士河畔,拍下了这张合照。”王铮安的目光在照片上缓缓描摹,语气迟疑道,“我刚看到相片时,直觉这就是美云,可是我又让人在英国发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寻人启事,竟然再没人能提供更多信息了……”

若是美云真的去了英国,必然会有社交痕迹,他发了那么久的寻人启事,不可能找不到任何线索。

郭美凤心里很乐意相信这就是美云。

她和父母心心念念地寻找美云,无非就是想确定她是否还活着,过得好不好。

“我觉得这照片里的人就是美云!”郭美凤斩钉截铁地说。

王铮安没料到她会如此笃定,“您真的觉得她就是美云?”

“就是她!”

郭美凤平时挺烦那起子崇洋媚外的人,但她也承认老外的生活水平挺高。

瞧照片里这姑娘的衣着打扮还怪时髦的,美云要是真的去了欧洲,日子应该过得不差。

知道这些就可以了。

“听说欧洲那些国家都可小了,各国人民经常互相乱窜,万一美云已经去了别的国家,你在英国当然找不到她了!”

汤普森那个小棕毛就经常在欧洲各国到处乱窜,之前来她家做客时,跟她讲了不少在欧洲各国的趣事。

王铮安颔首说:“我也考虑到了这方面的可能,已经让人去欧洲其他国家寻人了。”

拿起那张相片再次端详少晌,郭美凤下定决心说:“欧洲那么大,要找人谈何容易!你能帮我们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了,以后就别再费力寻找美云了。”

“您不想找美云了?”

“对,只要她还好好活着就行,见不见面,回不回家都没什么打紧。”郭美凤再次提起茶壶,为对方倒了杯茶,客气道,“你毕竟是有家庭的人,一直这样帮我们寻找美云的话,对你老婆孩子也不好交代。”

王铮安沉吟着没言语。

郭美凤还想说些什么时,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

没过多久,狄思科一边推门,一边喊道:“妈,我二叔二婶来了!”

然而,瞧见端坐在屋里的王铮安时,他怔愣片刻,交代身后的小六先带客人去看孩子,便径自走进了客厅。

“王生什么时候来的?”狄思科客气地与王铮安握手寒暄,“秘书说您最近在北京的行程被安排得很满,我还以为这回跟您碰不上面了!”

“我刚来没多久,主要是来看望你母亲的。”王铮安笑容亲切,“听说你得了一对龙凤胎,恭喜了!”

狄思科并不打算询问二人是如何认识的,郭美凤却主动介绍道:“王先生跟你小姨是朋友,最近刚有了关于你小姨的消息,就来通知咱们了!”

“哦,”狄思科惊讶一瞬,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问,“您不会就是那位资本家少爷吧?”

“……”

“我就说嘛,怎么会有名字这么相近的人呢!原来还真是同一个人!”狄思科乐呵呵道,“没想到咱们竟然能有这样的缘分!”

王铮安正想附和,咱们父子确实缘分不浅。

却听这小子握着他的手继续道:“我姥姥姥爷都八十多了,还见天儿念叨您这位资本家少爷呢,每次想我小姨了,就要顺带着念叨您几句。”

王铮安:“……”

他自动自觉地把“念叨”换成了“臭骂”。

可以想象郭家老两口有多恨他。

“长辈间的事,不是我们这些小辈能掺和的,而且当年的情况确实比较复杂,”狄思科故作遗憾道,“您当年要是不去港岛,或者晚一年结婚,没准儿就是我们的小姨夫了!哎……”

王铮安:“……”

狄思科笑眯眯道:“不过,您已经娶妻生子了,我们再喊您小姨夫就不合适了,还是像以前一样称呼您王生吧。”

“正该如此,”郭美凤认同地颔首,“我已经跟王先生约定好了,找你小姨的事暂时先这样,以后有机会再说。”

狄思科拿起茶几上的相片瞄了两眼,感激道:“这样找人跟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王生能找到这些线索,一定是付出了大量人力物力的!”

望着他与美云有七分相似的面孔,王铮安神色复杂地说:“我当年亏欠了美云,这是我应该还的。”

狄思科端量着照片中女子的打扮,不接他的话茬。

亏欠与否,那是他跟小姨之间的事。

今天是个好日子,他一点也不想提这种扫兴的话题。

“王生既然来了,就留下吃顿饭吧,今天是我家双胞胎的百日宴,”狄思科热情邀请道,“像您这样的贵客,我们平时想请还请不来呢!”

王铮安特意选在今天上门,就是想参加龙凤胎百日宴的。

狄思科两口子能生一对龙凤胎,是个很好的兆头,寓意着吉星高照。

他正打算顺势答应下来,却听与美云几乎用着同一张脸的小子又开口了,“一会儿我姥姥姥爷,大舅二舅也该到了,正好让我姥姥也见见您!”

“……”王铮安苦笑道,“要是被老太太见到我,一顿骂肯定是躲不掉的。我被骂不要紧,别搅合了孩子的百日宴。今天就算了吧,我改日登门去拜访二老。”

他将自己带来的贺礼交给了郭美凤。

是一对带着龙凤平安锁的金项圈。

比红孩儿脖子上的那个还粗。

郭美凤觉得这玩意只能当摆设,要是真给狄嘀嘀和狄嘀嗒挂到脖子上,八成会被坠得倒栽葱。

得了如此贵重的贺礼,合该让人家见见孩子的,可是母子俩好像双双忘了这茬,谁也没提看孩子的话题。

客人们马上就要登门,他俩只想把王铮安赶紧打发了。

万一真的被郭家二老撞见,他家双胞胎的百日宴可就热闹了!

他们这边正打算送客,门外的于宝塔和狄二婶却一人抱着一个哇哇哭的孩子走了进来。

听到哭声,王铮安赶忙望向两个孩子的方向,问:“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于宝塔没认出这是哪家的亲戚,但他这人自来熟,擦擦额头上的汗说:“刚吃完奶呀,之前还玩儿得好好的,一言不合就哭上了。童童说让我来找小狄。”

狄思科伸出手臂说:“来吧,把他俩都给我!他俩现在不爱让人抱着,得端着才行!”

众人:“……”

从没听说哪家孩子喜欢被端着。

然后他们就瞧见这位年轻爸爸,跟端托盘似的,将两个孩子并排端起来放在身上。

要是手臂上没把子力气,还真端不动这俩小崽。

于童和郭美凤都试过,端不了几秒钟,手臂就开始酸痛了,她们都干不来这活儿。

狄思科自己给闺女儿子养出的坏习惯,只能由他自己受着。

两个宝宝穿着红衣和虎头鞋,被亲爹端好以后,果然渐渐收声不再哭了。

狄嘀嘀还大方地送给爸爸一个无齿微笑。

王铮安就坐在狄思科隔壁,近距离观察了两个孩子的五官后,悄咪咪在狄嘀嘀的虎头鞋上摸了摸。

被狄嘀嘀轻轻蹬了一脚后,又转而去摸狄嘀嗒。

狄二叔背着手在客厅里转悠,见孩子终于停止了哭闹,舒口气说:“这俩孩子不知道像谁,从后院哭到了前院,这也太能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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