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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化厂的编外销售员们, 在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捷报频传。

尽管订单金额都不大,最多的两千,最少的只有几十块, 可是仓库那边每天都热热闹闹地出货, 厂里的一潭死水终于被搅活了。

最先拿到洗洁精订单的崔红英是从农村嫁到城里来的, 当年接了婆婆的班才有了在日化厂的工作。

因着有一帮子农村亲戚,崔红英这些年在婆家没少遭白眼。

这次响应厂长号召当销售员, 只是想赚几块钱的提成。

她婆家有五口人在日化厂工作, 单位发不出工资时,就是全家喝粥的节奏。

可是,她的农村表弟帮忙将洗洁精推销进了饭馆餐厅,再加上狄厂长对她的大力宣传表扬,终于让她在家里彻底扬眉吐气了一回。

崔红英觉得农村市场大有可为。她发展自己的农村亲戚们当推销员, 将厂里的肥皂、牙膏、洗洁精等滞销产品放在附近几个村镇的小卖部和代销点寄卖。

自己还跟男人出了一批货,周末骑着三轮车去农村大集上摆摊。

满三元送一块臭肥皂,一上午就卖了三百多块钱,刨除拿货成本, 他们两口子净赚了四十多块。

这种小生意不起眼, 没想到一天就能进帐这么多。

而且她自己卖货的资金回笼快,能保证提前十天回笼, 所以按照市内15天回款,每提前一天就能多拿千分之二奖励的规则,她每次都能多拿2%左右的提成。

娘家和婆家人看到了其中利益,全家出动帮她卖货,连瞧不起乡下亲戚的婆婆都破天荒地帮忙去大集上摆摊了。

务必要让她当上正式的供销科业务员。

狄思科早就想将厂里那些滞销货弄去农村贩卖, 抢占农村市场。

只不过他刚来厂里根基尚浅,供销科的那帮人不怎么听招呼。

这回崔红英的做法与他的设想不谋而合, 他便询问对方,是否愿意开一个经验分享会,将自己的销售经验分享给其他工人。

崔红英初中毕业,在厂里和家里埋头干活十来年,这段时间可谓是她的高光时刻,她面对年轻的狄厂长时有些局促。

“厂长,我没什么文化,可能说不好。”

“参加分享会的都是跟你一样的工人同志,大家水平都差不多,你只要如实介绍自己的卖货经验,没人会笑话你,大家反而还要感谢你的无私分享。”

崔红英觉得这可能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能给大家上课的机会,迟疑片刻后,一咬牙说:“那我去试试吧。”

北京周边有很多区县,有农村亲戚的也不只崔红英一家,有了崔红英的经验分享,一些工人就开始往农村送货。

大家的订单金额都不大,但架不住走货走得勤。

厂里渐渐就有人开始编排供销科的业务员了。

以前大家只以为是产品落伍才卖不出去,虽然觉得供销科的油水太足了,但供销科几十年如一日地油水足,工人们早就习惯了。

可是,最近仓库那边红红火火接连出货,这就不全是产品的问题了吧?

声讨供销科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多了起来。

然而,供销科里从科长到业务员都是老油子,这种酸话他们听得多了,甭管工人们私下里说什么,他们只当听不见,继续该干嘛干嘛。

狄思科暗道,这些业务员别的本事没看出来,但是心理素质真是没得说了。

“狄厂长,眼瞅着就该发工资,咱们这个月是全额发放,还是部分发放?”

人事科长和财务科长一起上门找狄思科拿主意。

“这个月有钱全额发放么?”狄思科问。

“全额发放勉强够用,不过咱们已经欠了不少电费,再不交钱的话,供电公司就要给咱们断电了。”

“那就先把电费交了吧。在职职工全额发放,离退休职工发放一半。”

他还想分出一部分资金给技术科研究新产品,再给洗头膏增加几个香型,现在看来是没戏了。

他的短期目标就是在支付完各项固定支出后,可以给工人全额发放工资。

闻言,人事科的肖科长多次欲言又止。

他对这个决定真是不知从何吐槽了。

“狄厂长,有的车间已经停产了,停产车间的职工是不是也该发放一半?”

“停产是厂领导的决定,不是工人的决定。工人每天正常上班,虽然没有从事生产工作,但每个车间都被整理打扫得井井有条。”狄思科笑了笑,“肖科长应该去那些停产车间看看,咱们厂的工人真是没得说。”

很多工人还有以厂为家的意识,即使停产了,也要把车间打扫干净。

趁着停产这段时间检修机器,将设备擦得锃亮。

只凭这个举动,狄思科就希望能对所有在职职工一视同仁,全额发放工资。

财务科的李科长也劝道:“狄厂长,要么就退休和在职发一样的工资,要么就照顾退休职工,给他们全额发放,在职的部分发放。如果被那些老同志知道,自己的工资比在职职工低,他们肯定要闹的!”

可是,狄思科却像个愣头青似的说:“老同志嘛,应该能理解年轻人的辛苦。这次就让他们受点委屈,以后找机会补齐吧。”

肖李二人面面相觑,从副厂长办公室走出来后,肖科长嘀咕:“之前瞧着他说话办事挺有条理的啊,没想到性子这么犟,一点也不听人劝!”

“说到底还是太年轻,吃亏才能长记性,等他被那些退休职工闹上门,就知道事情的深浅了。”

狄思科不怕老职工闹,就怕他们不闹。

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他特意跟那些家里有退休工人的职工坐在一起,并隐晦地透露,这个月将给在职职工全额发放工资,而退休职工只能暂时发放一半。

消息放出去的第二天,他就如愿在厂里见到了十几个退休工人代表。

这些老同志是来讨说法的。

他将老同志们请进会议室,将另三位副厂长也叫上,而后又喊来了十几个平时比较乐于发言的在职职工。

针对发放工资的问题,大家一起开个座谈会。

“我来咱们厂里上任以后,一直想组织老职工们召开一次座谈会,你们都经历过厂子最辉煌的时期,有丰富的经营和生产经验。我想趁着这个机会跟老同志们取取经,把几位副厂长和在职职工代表都一并请来了,咱们今天可以畅所欲言。”

老同志们退休以后,除了讨论国际国内时事要闻,就是聚在一起臭骂厂领导。

这新来的副厂长瞧着年轻,但对他们还比较尊重,退休老同志们的神色稍稍和缓了些。

他们当中打头的,曾是日化三厂的工会主席,此时便主动发言说:“我们已经是退休的老家伙了,对市场经济也不了解,不会对现在领导班子的工作指手画脚。不过,有些话我们也是不吐不快的……”

庄有德知道他们是为了讨退休工资来的,这是要转入正题了。

他之前也劝过狄思科,所有人一视同仁,给在职职工发一半工资就可以,但对方不听劝。

这不就被人闹上门了嘛!

他笑容可掬地说:“咱们今天聚在一起,就是为厂里的发展出谋划策的,有什么建议您尽管提。”

“咱们日化厂,从一厂到三厂,都是经贸部优秀轻工企业,为国家出口创汇立下了汗马功劳。十来种产品都荣获过部优质和市优质产品,在五年前还是相当畅销的,怎么现在突然就变成滞销品了呢?”

庄有德是销售副厂长,自认在这方面很有发言权,清了清嗓子说:“最近几年有大批国际品牌、合资品牌和私营品牌挤入国内市场,产品和包装都出众,一下子就把咱们比了下去。咱们的产品在技术上已经落后了,自然就成了滞销货。”

既然他提到了技术,郭万全这个技术副厂长就不得不出声了。

“我们的产品在创新方面确实不如国际品牌,但是像咱们这样的老牌子还有不少,大家都在艰难求生,努力寻找销路。人家上海日化的货还能在王府井的柜台里摆着,供销科的同志为什么不能把咱们厂的货送进上海的柜台呢?”

有工人代表接话说:“送不进商场柜台,能销往农村也好呀!高不成低不就,订单拿不回几个,整天光想着报销差旅食宿费了。”

老同志们听了就说:“看来工人们对供销科的意见很大啊!”

不知被谁嘀咕了一句:“意见大有什么用,那些业务员全是领导家的亲戚,咱可拿人家没办法!”

狄思科轻咳一声说:“讲话要有事实依据,供销科确实还有不足,但大家也在积极改进。前阵子几位厂领导还一致通过了,让业务员每天完善拜访计划的销售办法……”

不等他说完,就有个搬运工代表放炮说:“写那劳什子的有什么用,还不是照样拿不到订单!还没初中文化的工人卖得好!”

写拜访计划的办法是狄思科提的,他故作为难地跟另三位副厂长尬笑了一下,便不再出言阻止大家对供销科的讨伐了。

有老同志对狄思科说:“你还是太年轻了,当领导可不能和稀泥!我上班那会儿供销科也是厂里最受欢迎的科室,厂领导往里面塞几个亲戚都是很常见的。可是,如今已经到了咱们厂生死攸关的时刻,怎么还能容许这样的蛀虫在供销科这么关键的位置上耽搁大家呢!”

他们已经退休了,不盼着升职加薪评先进,也就不怕得罪领导,当着几个厂长的面,就敢说他们的亲戚是蛀虫。

三位有亲戚在供销科任职的厂长,面上都不怎么好看。

尹甘露大大方方地说:“我有个内侄女叫肖婷婷,确实在供销科工作。不过,我可以负责任地说,肖婷婷绝不是什么蛀虫,她是全厂销售业绩最好的业务员!”

她这样一表态,反而让另两位副厂长坐蜡了。

自家亲戚的业绩有些拿不出手,他们可不敢拍胸脯保证什么。

有曾经日化三厂的工人,跟一旁的老伙计低声说:“庄有德在三厂的时候就这个德行,恨不得把所有好位置都让他家人霸占上。如今三个厂子都合并了,他却是一点没变啊!”

周围的几个人都听见了他的话,不由一起望向庄有德。

庄有德当了这么多年的领导,自认有些定力,可是被这些职工们用别有意味的目光盯着,他还是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

“咳咳,”他假咳两声说,“我说两句啊,供销科确实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这段时间厂里征集了一部分工人兼职当业务员,这也给我带来了一些启发。”

“销售活动的包干费用,能很好地控制我们业务员的差旅支出。规定货款回笼时间,也有利于厂里快速回款。我认为这套方案可以全厂试用,尤其是供销科的业务员们,有了固定的销售提成后,也能激励大家多多联系业务。”

狄思科在心里比个耶。

老同志们的战斗力不容小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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