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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一个月的对账也看了,账面上完全没有问题!

仓库的每一笔出货,都能跟车间那边对上。

查来查去,始终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那芯片未必真是从咱们的车间和仓库出去的,兴许现在有其他厂家也从南韩进口芯片呢。”

万锦觉得问题不一定出在公司里。

腾飞厂常年从事制造业,对车间和仓库的管理相当严格,几十年下来,早就行成了一套完整的管理体系。

要说职工能在组装期间将芯片带出车间,那绝不可能。

车间职工的衣服裤子都没有口袋,每个人领了多少任务,完成了多少工作,都是半天一核实的。

上午的工作完成后,当场核实工作量,核实结束后才能吃午饭。

在这种相当严格的军事化管理下,若想暗度陈仓,将芯片偷出来基本是不可能的。

“狄总,你要是仍不放心,咱们就在车间和仓库里安装一套闭路监控系统,”万锦提议道,“安装闭路监控以后,也能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

即使狄思科心里仍觉有猫腻,也不能继续花大力气调查了,他现在全无证据,只凭一个工程师的话就大动干戈,会显得他这个总经理无理取闹,像是特意要找传呼机业务的茬。

只能批了一笔款子,先在车间的关键位置安装监控。

他还有很多工作,不可能总将精力放在芯片身上。

然而,即便安装了监控,震慑作用似乎也不是很大。

他有一天下班后特意绕路去了一趟刘师傅的维修社,询问他最近是否还有人往这边送传呼机散件。

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答复。

狄思科不由在心里暗道邪门儿。

跟他有同样想法的是马援朝。

空穴来风必有因,他隐隐感觉厂里确实存在这方面的漏洞。

“要不咱报警试试?”

“怎么跟警察同志说啊?账面上的账目都是能对上的,哪里能看出失窃了?”

马援朝站在窗前,点燃了一支烟,深吸一口说:“咱们再捋一捋,现在能接触到芯片的岗位都有哪些?”

“库管、车间主任、流水线工人,检测工程师,维修工程师……”

马援朝叼着烟打断:“有没有可能是维修工程师干的?”

“维修工程师基本都具备传呼机组装技能,他们要是真的偷了芯片,为什么不自己组装传呼机,反而要去维修社花钱找刘师傅帮忙组装?”

“销赃嘛,有可能他只负责偷取芯片这一环,其他环节由同伙负责。”

狄思科嗯了一声,“这也说得通。但我看过维修部门的台账,新芯片和换下来的废旧芯片数量都是有详细记录的。”

马援朝蹙眉沉思,猛吸一口烟,不知在想些什么。

办公室里立即陷入沉默,墙上挂钟走针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

马援朝将半截烟屁股按进仙人掌的花土里,突然出声打破安静。

“替换芯片也是个技术活,一不小心就可能把芯片搞废了。维修工程师这个岗位,既能接触新的芯片,又能接触旧的芯片,如果他能从外面搞到报废芯片,拿到厂里来替换新的。那么他手头的芯片总数量是不会变的。”

马援朝到底是搞技术出身的,他设身处地去想,如果自己在这样的岗位上,守着这么大的一个漏洞,可能不动心吗?

从人性的角度出发,面对巨大的利益驱动,他觉得不动心的人不多。

狄思科默默消化了他话里的意思后,也认可了对方的分析,提议道:“要不咱们为维修岗的工程师组织一次为期十天的脱产培训吧?另从其他岗位抽调几位工程师暂代工作,无论怎么样,先排除一下维修工程师作案的可能。”

马援朝叹气说:“不管是不是这边的漏洞,既然发现了,还是尽快补上吧。”

腾飞公司很快就在邮电大学,给维修岗的七位工程师安排了一个为期十天的脱产培训班。

并且同时宣布,公司将不定期对技术人员进行技能培训,这次先从维修岗开始。

希望大家能珍惜机会好好学习,结业成绩将与评优,评先进和奖金挂钩。

尽管消息来得突然,但是自打狄总到任,公司里突然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很多人早已习以为常。

维修工程师去培训了十天,这十天中,刘师傅的维修铺只在第一天收到了三套散件。

再之后就消停了。

等到工程师们培训结束,重新返岗的第三天,刘师傅那里才又重新收到四套散件。

至此,基本就可以确定了,刘师傅那边收到芯片的源头,就在这七个人之间。

“报警吧,”汪大海声音严肃,表情却有些幸灾乐祸,“这可能是个团伙作案,只凭咱们厂的力量未必能挖得出来,就算咱们找到了那两个负责销赃的人,咱也没有抓人的权利,还得靠警方来办。”

万锦毫不犹豫地接话:“我支持由警方介入调查!”

他是分管传呼机业务的副总,出了这样的事,他脸上无光。

但马援朝和狄思科的态度很明确,要把这件事当成一个典型案例来抓。

他即便反对报警也没用。

警方接到腾飞厂的报案后,很快便有两位便衣来厂区,听总经理做了案情介绍。

这个案子并不复杂,只要把销赃的人抓来审一审,就什么都清楚了。

腾飞公司没权利抓人,但警方有。

他们埋伏在刘师傅的维修铺附近,那两个人刚一露面,就被便衣按住了。

当晚便带回局里审出了结果。

工程师徐墨发现了维修岗在芯片管理上存在的巨大漏洞——只要能同时接触新的芯片和报废芯片,就能找机会以旧换新,把新的芯片带出厂区转卖。

他能搞到新的芯片,唯一的问题是,报废芯片从哪里来?

厂里的报废芯片会被统一处理,他没机会下手,那就只能从厂外寻找。

他有个小学同学是倒爷,服装、手表、电子产品等什么都倒。

徐墨将厂里的芯片型号报给对方,让其去珠三角的电子市场采购从旧机器上拆下来的废旧芯片。

他再将旧芯片处理一下,达到报废标准。

腾飞厂生产的这种数字传呼机并不是最先进的,内里的芯片至少已经被其他公司提前使用三年了。

只要想找,这种型号的废旧芯片还是很好找的。

于是,徐墨在厂里以旧换新,将全新的芯片拿给同学销赃。

同学和同学的弟弟购买传呼机零部件,在中关村找技术员组装。

不过,中关村那边的组装价格普遍开价较高,这两人跟对方合作了一阵子以后,就不舍得花这份钱了。

听说维修铺的师傅是下岗工人,价格公道,技术也不错,就把活儿送上了门。

完全没料到,所谓的下岗工人其实是腾飞厂的工程师,并且光明正大地在外面开铺子干私活。

那两人就这样一头撞了上来,还被胆小的师徒三人举报了!

狄思科搞明白来龙去脉以后,只能感慨一句,徐墨时运不济。

他偷梁换柱的时间不短了,总共换出去一百多个芯片,获利两万块。

公司各部门愣是没发现任何问题。

若不是阴差阳错落到了刘师傅手里,他这个买卖还真能让他发一笔横财!

警察再次来到腾飞公司的时候,是开着警车来的,呜哇呜哇的警笛声响彻厂区。

徐墨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警察带走,在公司上下引起了轩然大波。

狄思科一边让万锦组织人手补上维修工程师工作流程上的漏洞,一边让人将徐墨的案情向全公司通报。

然后立马组织召开了会议。

一场安全会议,一场质量会议。

“同志们,徐墨已经被警方带走了,人证物证俱在,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制裁。”狄思科环视一圈说,“他这个案子非常典型,要不是他不小心漏了马脚,我们谁也不会想到维修岗位会存在这么大的漏洞!”

“将近两百个芯片,陆续在三个月间报废了,从经理到车间主任,再到各组小组长,谁也没对此产生怀疑!这说明什么呢?”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本来这几个月的生产和销售情况不错,大家都等着公司表彰奖励呢。

谁能想到,眼瞅着就到元旦新年了,却突然爆出这么大的一个雷!

腾飞厂已经有十年没发生过需要惊动警方的案件了。

这不是触领导霉头嘛!

狄思科厉声问:“这说明大家对这个废品率已经习以为常了!这是正常的吗?咱们的维修岗上为什么会有这么高的废品率?维修岗需要维修的产品,都是从哪里来的?”

传呼机一车间的主任,硬着头皮说:“狄总,维修工程师负责的产品,一部分是售出机器返厂维修,另一部分是新组装产品下生产线后,质量检测人员挑出来的次品。”

“嗯,咱们的产品刚上市不到一年,就有这么多返厂维修的,新产品刚下组装线,就要回炉重造。”狄思科面无表情地问,“咱们传呼机的次品率是多少?”

车间主任当即报道:“千分之六。”

“一千个里面,就有六个次品,”狄思科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说,“这个次品率跟摩托罗拉在1986年的次品率是相同的。”

有些人望着他开合的嘴唇,莫名在心里憋住一口气。

狄思科继续道:“今年人家的次品率是多少,大家知道吗?”

会议室里有了解行情的,比如汪大海,他抿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6西格玛。”

“对,6西格玛,100万个产品中,只有三个不合格!”狄思科提高声音道,“有些同志可能会说,人家外国工厂的管理和生产水平比较先进,人家次品率低是很正常的。但是,我得提醒大家,摩托罗拉已经在内地建厂了,就在咱们隔壁的天津市,所有工人都来自本地,今年人家已经达到了6西格玛的质量标准!”

“同样是本地工人,为什么人家能把质量把控的这么好,而咱们腾飞却不行?”狄思科望向众人,“咱们总说腾飞厂的产品是军工质量。难道军工质量仅是如此吗?顾客使用传呼机不到一年,就需要返厂维修?”

返厂维修的原因有很多,比如落水,坠落。

但狄总目前要说的明显不是这个,所以大家都闭紧了嘴,没人在这时候找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