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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说话。

又没有说出口。

他绝望的神情中混合了一丝温柔,犹如被天灾冲刷上岸的泥沙中有一枚开口的蚌壳,蚌肉完全腐烂,只留下扭曲生长的珍珠散发冷白的光芒,无法再给其他人带来暖意。

真正的麻生秋也已死。

画像上的人,已然是被强行挽留在世间的一抹残影。可是对于很多人而言,这是最后能见到麻生秋也的方式。

威廉·莎士比亚体贴地让出了房间,关门走下了楼梯。

“哥哥……”

太宰治看得太透,怀着一丝希望而来,见到的是扑面而来的绝望,来自麻生秋也燃烧完爱意后余留的灰烬。

画像沉默不语,窗外的阳光正好避开了他,斜斜地分割出了“麻生秋也”与太宰治所在的位置。这一场见面就像是冰冷的默剧,亦或者是太宰治极力扮演的独角戏。

“你说话啊,哥哥!”

“要我报复谁,要我杀谁!”

太宰治是最熟悉麻生秋也的人之一,用各种方法想跟对方说话,却无法得到他的回应,他不相信画像没有说话的能力!

“你对着我哭,为什么不告诉我原因——你在恨谁?你是在恨兰堂吗?你是在恨这个异能世界吗?”

“你看着的世界里有我和中也、乱步吗?”

“你能看到我吗?!”

“我就站在你的面前啊!”

太宰治发出了一连串的话,竭力地猜测画像的想法,久违的颤音让他好似没有长大。

半晌,换来的仅仅是喊哑了嗓子。

太宰治仿佛要哭出来,身体凑到了画像的面前。

咫尺天涯。

太宰治无法进入画像的世界里。

太宰治呢喃:“无论是生前死后,你都不肯跟我坦露内心吗?没有一个人了解真正的你,没有人救你,你在恨所有人,我们把压力附加在你的身上,忽略了你的绝望——”

怎么可能善有善报。

那个人,连自己都无法拯救,独自一人死在了天台上。

“阿治。”

画像上的“麻生秋也”哽咽,唤出了生前的昵称。

太宰治恍惚,感觉对方离开了不止一年,而是一辈子,他很久没有听到麻生秋也的声音。因为不会有第二个人再称呼他为“阿治”,再把他氧化的可悲环境里拉出去。

“哥哥,是你吗?你以另一种方式活在画像里。”太宰治一双眼睛紧盯着画像,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画中人伸出了手。

“他”居然脱离了画像的限制,奥斯卡·王尔德为他绘制的是高级画像,可以与异能力者画像那样进行活动。

太宰治一个侧头,敏锐地躲开了“麻生秋也”的手。

亲人见面的氛围陡然冷凝。

诡异。

冰冷。

“麻生秋也”没能触碰到口口声声说思念他、为他能报复世界的太宰治,指尖一颤,血泪一滴一滴地落在画像内,有粘稠的液体从画框边缘渗透出来,流在地板上。

“阿治,我已经死了,只是一幅画像。”

“麻生秋也”说道:“第一次……王尔德远远地带着我去看了你们,第二次看到你……我就知道你长大了,走出了悲痛,你有去看我的遗书吗?上面有提供你寻找签名的线索……”

伴随着回忆,“麻生秋也”写满怨恨的目光有着怀念,化作人形异能力,跨过画框,踩在地面,坚持想要去拥抱自己的弟弟。“不要碰我!求你了!”太宰哭着尖叫一声,仓促后退,差点跌倒,以最快的速度远离画像,可是房间就那么大,他的体术不如麻生秋也,好几次险些被抓住了衣袖。

“麻生秋也”被这样你追我逃的场景逗笑了,在罕见地笑声之下,泪水流满了脸颊,有清泪,也有浊泪。

“他”用手背去擦拭脸颊,微微发出寒颤。

“我好冷……”

外面,是盛夏的季节。

“麻生秋也”把太宰治堵在了距离窗户和门最远的角落里,无愧于兄长的身份,两人把莎士比亚的房间弄得一团糟。

太宰治听见他说“冷”,那颗铁石心肠的心脏好像被人捏住,鼻子发堵,挤出求饶的神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哥哥在抓着弟弟挠痒痒,而弟弟放弃了挣扎。

太宰治说道:“你怎么和兰堂先生一样怕冷了?没关系,我可以给你们一起开空调,你答应过我,要看着我们成长,活着好痛苦啊……你怎么可以抛下我,让我体会这样的痛苦,给我那么难实现的愿望……”

“麻生秋也”听着他的控诉,再浑浑噩噩的情绪也没有让他上前,没有血缘的两个人,也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的兄弟。

“他”想听完对方的话。

“他”想感受着那温柔入骨的亲情。

“他”的弟弟在向哥哥说话,“麻生秋也”在静默中,对他微笑,有一点忧愁和悲哀:“阿治依旧像个孩子。”

太宰治没有否认,厚脸皮地说道:“我就是个孩子!比中也和乱步都小!中也九岁,乱步六岁,我三岁!”

“麻生秋也”的嘴角翘起,垂下头,脖颈快要无力支撑住东方人美丽的头颅,削瘦的身型掩藏在这件得体的西装三件套之下,里面全是临时一针一线缝合出来的肉块。

“你不想最后抱一次哥哥吗?”

“哥哥想抱你。”

……

谁能拒绝兄长的拥抱?

太宰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用双臂挡住了眼睛,没有去看“麻生秋也”,咬着牙,眼中有滚烫的泪水涌出,“你这样对我说——我能怎么办啊——”

“麻生秋也”固执地伸着手,寻求亲人最后一次拥抱自己。

他们一个比一个疯狂。

太宰治抹干净了脸上不该有的泪痕,笑着说道。

“可以啊,哥哥。”

他清亮地喊道。

“我抱着你,抱着你的画像,我们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正好这里有壁炉——!”

“哥哥要的温暖,我要的解脱,全部都有了!”

太宰治歇斯底里地说完,马上就要去打开壁炉。

“麻生秋也”的画像硬生生止住了脚步,被自己弟弟要同归于尽的行为给吓得呆住。

对于画像而言,“他”想要感受亲人的温暖,从冰冷的死亡之中得到解脱。对于活人而言,太宰治不想亲手杀死哥哥,哪怕是一幅画像,上面也承载着兄长临死前的执念和温柔。

那是胜过一切的珍宝。

壁炉升起,散发着衣服助燃后烧焦的味道。

“麻生秋也”消失了。

造成夏天开壁炉的罪魁祸首,太宰治连滚带爬地跑了。

威廉·莎士比亚回来,熄灭壁炉。

英国的歌剧家重新为画像盖上了黑布,隔着黑布,他轻吻对方的脸颊,突然弓起腰,捂住腹部,刚才被踹了一脚。

“哇——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只是在安慰伤心的你——”

威廉·莎士比亚抬起头,扬起了笑容。

“我学的像吗?”

“换作小甜甜,肯定会说这样不要脸的话,由我来说,还是稍稍有一点不合适。”

“麻生秋也,你是多么幸运而不幸的人啊。”

“这么多人喜欢你——”

“你却为一个法国人而死去。”

“他真的,有这么好……好到让你……死不瞑目?”

……

九月五日,俄罗斯,西伯利亚的铁路上在下雪。

莫斯科西南,利佩茨克州,一座名不见传的小火车站上,阿蒂尔·兰波戴着耳罩,哆嗦着坐在那里,手上捧着火车站站长送的热水杯。

阿斯塔波沃火车站信号不好,外界的人都很难联系上他。

他在俄罗斯四处寻找有复活能力的异能力者。

找啊找,每次累了,他就回到阿斯塔波沃火车站,秋也留给他的情报上写了姓“托尔斯泰”的男人有可能拥有“复活”的力量,对方也许会出现在这座孤独的小火车站上。

阿蒂尔·兰波不知道对方何时出现,不知道对方来自何处。

可是心中的信念让他没有崩溃。

——一定会有的。

——就算这里找不到托尔斯泰,他也可以去找其他人。

“日安,阿蒂尔·兰波先生。”

风雪之中,有包裹在白色披风下的俄罗斯少年走来,苍白的脸上平静得如同捏出来的雪人,唯独那双眼睛有不灭的火焰。

阿蒂尔·兰波捧着热水杯,坐在长椅上,仿佛在等未来会到来的人,如同注视着希望。他发现俄罗斯人的身影后,沙哑地问道:“你认识能复活亡者的人吗?”

费奥多尔·D说道:“我认识。”

阿蒂尔·兰波忧郁得蹙起的眉头下,眼眸一片冷漠。

“你骗我。”

“您的爱人,您的丈夫,把您牢牢保护了八年的麻生秋也先生出现在一幅画上,这幅画就在英国,疑似复活。”

“又是……英国……”

阿蒂尔·兰波吐出寒冷环境下的雾气,恍若可以凝结成冰。

“我无法忍受那些商人为利益拍卖画像、无法忍受异能力者们为了探索情报,触碰读者老师的画像。”费奥多尔·D对他欠身,软软的小白帽下隐藏他的神情,令人觉得他可能是在笑,又可能是在哀伤,哪一种表情都适合放在魔人身上。

魔人的内心,至今只有一个人解读了出来。

“请您——”

“带走它,或者销毁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