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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几乎相信兄长的遗孤早已随着他母亲被诛杀,夭折在那次姬家叛者围剿,风行舟只不过是故弄玄虚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快忘了那个孽障。

千寻阶上,那个孩子一身破烂衣衫,条条缕缕带着污泥和血迹,半挂在瘦弱的身躯上。

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伤口结了一层又一层的痂,随着他的动作,撕裂开渗出血来,他却像是没有痛觉一般,执拗地走着。

姜疏怀在高堂之上注意到了有凡人登千寻阶上山,千百年过去了,竟还有人愿意受这份苦求仙,何况是个可怜兮兮的孩子。

千寻阶千级台阶,叠加重力,行至最后身压千钧,非先天剑骨不可承受其压,皆会爆体而亡。

他倒是好奇,哪来的胆大包天的孩子。

那孩子似有察觉似的抬起头,目光与高殿之上的姜疏怀撞了个满怀,他目光沉沉,黝黑的眼隐去了所有的情绪,死死盯着姜疏怀半晌。复而低下头,一步又一步地登阶。

那日仙乐齐奏,百鸟齐鸣,洪钟千响,整个姜家震动,无数人出关奔走相告,只为庆祝姜家迎来一个千寻阶登顶的天才。

登顶的主角却没有登顶的喜悦,他和姜疏怀相对而立,相互审视半晌,终于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层层叠叠裹了数层,外围几层早已被血泡得干硬。

他狠狠扯开碍事的布条,拎起被他护了一路的玉佩,他直视姜疏怀,唇瓣微微牵动,转出的声调沙哑中透着冰寒:“你,找我?”

姜疏怀瞳孔骤缩,那是,姜寻予的令牌。

十年辗转,姜寻予的遗孤还是回到了姜家。

他不知道,一个父母双亡,流落街头的孩子是如何活到是十岁的,又经历了什么才捧着玉佩回来,登千寻阶来认祖归宗。

虽说姜临是千寻阶登顶之人,可无论姜疏怀怎么查探,都只能无奈得出他并不是先天剑骨。

姜临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内里亏空神魂却异常强大,他像是天生对疼痛不敏感,忍着五脏六腑的破裂才爬了上来。

疯狂得让人想到了他的母亲。

姜临对自己多年来如何过来的一概不提,仿佛将曾经的记忆全部封存,沉默内敛,平庸地过着生活。

竟和自己那个风光恣意,资质逆天的兄长完全不同。

姜临剑诀领悟迟钝,甚至连完整的剑招都使不出来。

资质近乎愚拙。

姜疏怀怀疑他藏拙,逼他使出全力,压榨他,欺辱他,刺激他,姜临都毫不在意,连他母亲的狠辣都没学去半分。

但他最恨的偏偏是他那副和兄长一模一样包容天下的态度。

简直,恶心至极,虚伪至极。

姜疏怀以为姜临会如此软弱无能地度过此生,只是些许碍了他的眼而已。

至少自己孩儿要比姜寻予的孩儿优秀数倍不止。

直至风澈死了,姜临消失了十年。

再回来,他消沉的气息笼罩了全身,神魂黯淡,灵府轰塌,几乎像是将死之人了。

可他又迅速振作起来,像是没事儿人一样,练剑锻体,勤快非凡,完全不同往日的闲散,修为几乎一日千里。

甚至发了疯一样去接高危的积压任务,一接就是三十年。

姜疏怀终于明白,一百年来,他都是在藏拙。

边城兽潮爆发,姜家紧急寻求守城之人。

高堂之上,所有人都在推脱责任,唯有姜临站了出来。

他拱手作揖:“家主,姜临请命,”他顿了片刻,轻笑一声:“叔父,可许否?”

他笑得轻巧,仿佛并非要为兽潮出征,风轻云淡得好像只是谈及了一句无关痛痒的风雅之辞。

那是姜临第一次唤叫他叔父。却也是他露出了爪牙的证明,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姜临再也不是那个由他揉搓欺辱的孩子。

他以守护边城百年为由,换取姜家少主之位,强势的姿态近乎逼宫。

当日殿前他气质如兰,站立如松,恍若多年前的一位故人之姿。

那时姜寻予夺得姜家大比魁首,父亲亲授他姜家少主之位。

一样的天资卓越,一样的风骨无双,一样的傲然恣意。

姜临风姿气度像极了他的父亲,隐忍蛰伏也像极了他的母亲。

他早该想到那两个人所生的孽障不会碌碌无为。

可笑的是他那一堆没用的子孙纷纷点头同意。

边城守城向来九死一生,谁知姜临竟然真的能回来……

姜疏怀眯着眼,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转身离开了殿里。

姜临……还有利用价值,且留他一段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