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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澈拽住伊烨:“你如何让他们自己选,戾气渐深,他们现在还剩几分理智?甚至有修为不佳的,已经出现红纹了!”

伊烨摇摇头:“可以的,以我身躯为符纸、神魂为墨迹,威力足以镇住满城戾气一盏茶的时间,彼时我自然会问清楚。”

风澈呼吸带上了几分急切:“那你呢?你怎么办?”

伊烨站在房顶的吻尖上,罡风鼓动得衣摆飘起,黑夜里,一身的符箓隐隐发亮:“我不重要。我本就犯了一桩杀孽,一直企图用守城救人来弥补愧疚,哪知这些年越发觉得亏欠,死了才是赎罪和解脱。”

“风澈,你是个好人,我为之前我对你说的道歉。就像你说的,你懂我的坚持,我想我虽然不懂你的选择,但我起码知道,那些关乎你的传言不是真的。”

他跳下来,从怀里取出城主令,紧紧地按入风澈的手心:“你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我想一个人肯定需要有什么万不得已的苦衷,才会用半个家族换来如今的地位,那就不应该因为烨城这一个任务功亏一篑。”

风澈张张嘴,一时哽咽,不知说什么,只能垂下眸。

“我信你,风澈。”历经变故,伊烨显得有些憔悴,然而那双眼依旧充盈着赤诚,此时还多了善意:“只要烨城全城皆死,你在最后把刚刚那道封印解开,大家灵魂进入轮回,身躯被一把火烧尽,姬水月不会发现端倪。待我身躯神魂消散之际,还请风道友,替我开启烨城最后的城防结界。”

*

城主府是烨城最高的建筑,因此凌晨熹微的光最先斜照在它的顶楼,也照亮了站在上面的那个人。

这是风澈第三次看见伊烨站在城主府顶层。

楚家人惯穿明艳如霞的衣服,伊烨身为楚家人,此时却一身缟素。

他两指合拢对准灵府,丝丝缕缕无形的神魂就这样被抽了出来。伊烨苍白着脸,以指为笔,以身为纸,以魂为墨,就这般完成了符箓。

当符箓开始燃烧,整座烨城的戾气像是被挤压控制,全部凝滞在半空。

下一刻,喧哗与争吵全部停了下来。打得红眼的修士从地上爬起来,一脸茫然地看着半空中伊烨的身影。

“各位道友,姬水月利用戾气研制咒法,利用烨城试验,伊某无能,未能及时发现,故而受戾气影响道友不在少数,想必大家已经意识到自己神智不清。

走火入魔在即,伊某暂时压制诸位道友的戾气,想问大家的选择。眼下你我只有两条路:一是,趁戾气不深,入轮回,若有缘来生再聚;二是,今生活得久些,封禁在城中,待戾气渐深时死去,不过,也就只剩这一生了。”

人群沉默半晌,窃窃私语只剩渐起,风澈站在客栈顶,板着脸盯着城中之人,若一会儿有任何反驳之声响起,或者企图出逃之人,他都会立刻出手阻止。

议论声渐小,一人从人群中站出,风澈瞥了一眼,是风家人。

他面色有些冷,手腕上的“尘念”紧了紧,静静地等着。

然而那人一开口,风澈忍不住为刚刚所思所想愧疚起来。

他不该怀疑风家子弟,他也不该怀疑满城的修士。既然来了,他们就是抱着必死的准备来的,只不过先前被戾气控制了神智,这会儿才真正显露出了大义。

“若我们死了,兽潮将至,如何守城?”那人仰头看着伊烨,眼里闪动着光芒:“先前戾气影响心智,我等做了许多错事,眼下时间不多,还是要正名。”

“修士从不怕死,不过是轮回路,哪个没走过几遭?只是普通人无法在凶兽潮里护好自身神魂,烨城不能被攻破。尽管是死,在下也要发挥最后的余热。”

他话音刚落,满城的修士齐齐振臂高呼:“不在战场死,亦尽守城责——”

呼声一声接一声,场中央状态愈发低迷的伊烨落下泪来,强撑起精神喊道:“那我们便用所有的灵力,灌注到城池结界之中,让这结界坚守到凶兽灭绝——”

刹那间,地表绽放出各色的光芒,黎明的晨光难以与其争辉,烨城恍如白昼。各家各属性的灵力向着地表涌动而去,所有修士像是一根根燃烧的红烛,光亮消失的时候,化作一滩血红,软软地落在地上。

满城陷入一片死寂,耗时不到半盏茶,伊烨从半空坠下,解开了压制戾气的符箓,泪流满面到失声痛哭: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伊烨无能!伊烨连累了你们!!!

到最后也不敢说出当年的真相——”

风澈脚下“缩地成寸”闪过,到了他的身边,伊烨仰头看了他一眼,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开始疯狂向地面灌注灵力。

他苍白的手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削下去,声音也沙哑到可怕:“风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我瞒了四百一十二年的秘密。”

自他指尖末端开始,在飞速地沙化,伊烨看到这一幕,语速愈发加快,吐字甚至有些模糊:“我本来…叫楚…曾云,我,害了一个无辜之人,曾经我,奉他为神明,到最后判罪——我投了黑……我愿永不入轮回,背负罪孽——”

最后一捧沙土被顶楼的风吹散,四野寂寂,风澈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良久,他僵硬地举起手中的铜钱,清脆的响声落在地面,看着结果,风澈闭眼苦笑:“伊烨,你这些年功绩足够与四百年前的罪孽相抵了,满城的人命,我来背负,安心去吧,莫要再逗留人间了。”

姬之遒闪身到他身边,听了这话,面色一冷:“你为何要替他背负?他愿意永远待在烨城,又与你何干?”

风澈摇摇头:“伊城主是好人,且是为了大义,而我已满身罪孽,早就不差这些了。”

姬之遒冷笑:“倘若他害过你呢?他们每个人都害过你呢?”

风澈自觉才认识伊烨两月不到,就已经让对方肉身性命皆失,说伊烨害过他,不如说自己坑过伊烨。所以他就当姬之遒又开始发疯,开始转移话题:“你刚刚干嘛去了?”

姬之遒指了指姬水月那道咒法的方向:“替你解开了。”

风澈点头,随即开启了城主令。护城结界开到极致,升腾起来笼罩全城。

他踩着风盘,抬指阵成,整座烨城陷入一片火海之中,火光掩映中,风澈看向城外方向,眸中的幽蓝一闪而过。

“兽潮爆发是因为戾气逸散到外界……”风澈皱着眉,看向天际的戾气,“尘念”冲天而起,借着全城修士的灵力,他的阵图也调动到了极致。

既然在城中一天,他便也是守城者,就让他用四道禁制封住全城,保后世数百年太平。

银色乳白蔚蓝土黄的阵图一出,整座烨城倒转过来,地表铺上一层厚重的沙土,只剩下一道守城结界闪着盈盈的光泽。

风澈一步踏出烨城,站在结界外守了一天一夜,直到兽潮彻底退去,他才回去休息。

他毫无形象地躺在沙土上,一时百感交集。

斩杀凶兽的快意在胸腔中回荡,而满城壮烈牺牲的悲痛还在影响他的心情。

先前逼着自己忙起来,几乎是赶命一样做完这一切,杀到最后身躯和神魂都已经麻木,他早该内视一次神魂。

抬手抚上眉心,滚烫的红纹灼着指尖,风澈面无表情。

戾气浸染到现在,他又一次跌入走火入魔的境地了。

击碎神魂剥离戾气的刹那,风澈像是终于不堪负荷,慢慢地哭了出来。

他不知道当他在伊烨死后现身在烨城,那些还未进入轮回的亡魂,看见他时会作何感想。

怀疑他胁迫城主,怀疑他坑害满城,怀疑他带着姬水月的旨意过来杀人……谁也不会想到他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下来。

只是,他没法救满城的人,今生今世都没法原谅在烨城的自己。

眉心的红纹消不下去了,罪孽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