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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软软糯糯, 天真烂漫。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打量着来人,并不怕生, 还能与人说道理。

谁看了都会喜欢。

皇帝神情不自觉地柔和, 又看了眼几步外的徐思婉,声音放得更轻:“朕就是你爹爹。”

念珺困惑地歪头:“朕是谁?”

皇帝扑哧一声,伸手欲抱她。霎时间, 刚刚还和和气气在说话的小姑娘猛地挣扎起来,撕心裂肺地叫喊:“放开我!娘——”

皇帝不及再哄上一句,怀里的小孩已经吓得哭了!

徐思婉蓦然惊醒,下意识地唤了声“念珺?”。下一瞬, 她猛地定睛看清眼前情景, 倒吸了口凉气,旋即下拜:“陛下……”

念珺仍在“陌生人”怀中拼力挣扎着, 边哭边回身, 朝徐思婉伸手求救:“娘!”

短暂的温存便这样被打破。原不想贸然吵醒徐思婉的齐轩不由局促,只得先放下念珺, 再去扶徐思婉起来。

念珺刚落地,就一溜烟地往徐思婉身后跑。徐思婉刚站稳,便觉小腿被人一抱。

念珺脸上犹挂着泪,从她身后探出个脑袋, 警惕着打量面前的人。

“乖。”徐思婉衔着笑, 垂眸抚了抚她的额头。接着, 就是半晌的安静。

就好似他们是一双和离已久的夫妻,虽未反目成仇,相见却也窘迫。皇帝良久不知该说什么, 最后还是徐思婉先道:“冷宫不祥, 陛下不该来。”

“朕很想你。”他脱口而出, 言至一半反应过来,转而轻咳一声:“阿婉,这孩子……”

徐思婉沉了沉:“臣妾入冷宫的时候,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皇帝不由屏息。

循理来说,这答案已在意料之中,可听她这样明晃晃地说出来,他心底还是生出一股难言的滋味。

他于是目不转睛地看了她许久,眼中含着复杂的情愫。最后,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你受苦了。”

嗯?

这句话倒很是句人话。

若这孩子真是她所生,在冷宫里神不知鬼不觉地生产,她的的确确是要受很多苦的。

徐思婉抿起苦笑:“这孩子生得顺,又有路太医照料,倒没受什么苦。”

话音未落,她的手被紧紧一攥。

“走。”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要往外走,“朕这就下旨封你妃位,等母后丧期过去,再晋贵妃,你的霜华宫,朕也……”

“陛下!”徐思婉唤了一声,没唤住。索性顿住脚,手上拼力一挣,又喊了声,“陛下!”

他转过脸,见她黛眉紧蹙,不由生出不安:“阿婉,怎么了?”

她站在那里,低着头不敢看他,眼眶里泪水打转:“臣妾……臣妾不出去了。”

“你说什么?”他不可置信,看她一眼,又看看瑟缩在她身后的小姑娘,“你怎么了?咱们不是说好了,等母后的事情过去,朕便接你出去?”

“是。”徐思婉犹自低着头,声色清冷,“可那个时候,臣妾还不知会有这个孩子。现下,臣妾不得不顾及她的安危。”

齐轩不解她的想法:“你何以觉得冷宫对她更好?”

徐思婉抬起头,眼泪瞬间落下:“陛下可还记得臣妾入冷宫之前曾有人来告御状,说臣妾出身不明。”

齐轩自然记得,便道:“那件事已过去许久了。况且朕已将那二人杖毙,朕信得过你。”

“可陛下也该知道,那事究竟因何而起!”她的泪水汹涌了一阵,念珺被她哭得不安,仰着头巴巴道,“娘不哭……”

徐思婉抹了把眼泪,强自对她一笑,复又望向皇帝,口吻放缓,慢慢告诉他:“那件事,归根结底是因为皇后娘娘对臣妾的敌意。只是当时正碰上太后听信谗言令臣妾进了冷宫,事情才不了了之。”

“可现下若臣妾出了冷宫,皇后娘娘不会放过臣妾,势必旧事重提。”

齐轩一喟:“不必理她。”

“陛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徐思婉一字一顿,“皇后娘娘大权在握,想做一场让天下人信服的戏并非难事。陛下固然可以在心中认定臣妾,扛住重压不信她分毫,可这样的事一旦被提过,就已足以让流言蜚语传遍街头坊间,永远都会有人议论臣妾的出身、议论徐家的是非。”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神情透出疲惫,压得肩头也垮下去两分,显得愈发弱不禁风了:“臣妾自可以不理这些闲话。但……念念才三岁,陛下难道要让她被这些风言风语搅扰一辈子,让她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说她有个出身不明的母亲?”

齐轩哑口无言。

有那么一闪念间,他想说她忧思太重,大可不必为这些设想如此过虑。但话不及说出口,他便知是自己错了。

所谓众口铄金,就是她说的这般道理。她身为人母,自然想护孩子周全。

秋日里尚未散去的闷热让人窒息,徐思婉在这股窒息中静观他的每一缕神色,眼见他眼底一分分松动,继而又化作一抹即便在她看来也有些胆寒的厉色:“你和孩子不能留在冷宫里。此事,朕来周全。”

这话正是她想要的定心丸。

但她还是摇了头:“陛下不必哄臣妾,臣妾便是豁出一条命不要,也不会让念念受半分委屈。”

“不会。”他口吻笃定,语毕他再度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院门。徐思婉正自松气,听到他吩咐王敬忠:“你留下照顾阿婉。”

徐思婉不由眉心挑了挑,不着痕迹地笑了笑,俯身抱起满脸不安的念珺:“别怕,娘带你回房睡一会儿,好不好?”

念珺怯生生地又望了眼门外,小声说:“他说他是爹爹。”

“他是爹爹。”徐思婉抿唇,“爹爹会接咱们去别的地方住,念念高不高兴?”

念珺没说话,皱起小眉头,困惑地望着她,不理解为什么要去别的地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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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思婉回屋哄好念珺后,王敬忠进来问了安。

其实依他的身份,纵有皇帝的吩咐,在徐思婉面前侍奉也是不方便的。哪怕他不端架子,徐思婉也不能心安理得地使唤他。

王敬忠对这一点心知肚明,进来问安只是客气一下,徐思婉亦心领神会,当即就让人请他去厢房喝茶去了。

而后王敬忠又遣了四名御前的大宫女进来当差,这样既办妥了皇帝的吩咐,又不让徐思婉为难。

念珺打从出生起就没见过什么外人,一时间充满了好奇,盯着四个宫女看来看去,还要抓人家的香囊玩。

徐思婉并不拦,望着她,一片笑容慈爱。慈爱之下,她在心底盘算着皇帝会如何为她安排,皇后又会如何难受,心里越想越畅快,只恨自己不能当面一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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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皇帝走进长秋宫时,皇后正与皇长子一同用膳。

惊闻圣上驾临,母子二人相视一望,一并离席,上前见礼。

皇帝的脸色本不大好,入殿看到儿子也在,才勉强缓和了几分,道:“元珏先出去,朕有话同你母后说。”

皇长子浅怔,旋即应道:“诺,儿臣告退。”语毕再行一揖,告退离殿。

皇帝复又前行几步,自顾到膳桌前落座。皇后忙递了个眼色,示意宫人将皇长子用过的碗筷撤下去,上了新的,自己含着笑先为皇帝盛了碗汤:“这道竹荪汤清爽不腻口,元珏很喜欢,陛下也尝尝。”

她一壁说,一壁不动声色地打量皇帝的神情,却绝口不问他去冷宫的事情,就好像自己并未听说。

齐轩淡看着那碗汤被放到面前,沉了沉,启唇:“阿婉在冷宫生下了一个女儿。”

皇后冷不防地打了个寒噤。

她讶然望向皇帝,到底还是很快稳住了心神,撑着笑道:“到底是陛下的公主。不论徐氏怎么样,这孩子都该接出来。”

齐轩眉宇轻挑,慢条斯理地问皇后:“皇后的意思,是要将孩子接出来,却将母亲留在里面?”

皇后噎住,原本想娓娓道来的道理,变得一个字都不敢说。

皇帝见她识趣地收声,颜色稍霁:“朕已决意封阿婉妃位,这也是母后的意思。只是母后病重时已顾不上其他,便也忘了留下遗旨。不过这也无妨,朕想好了,对外便说阿婉当年的确为了母后的安康入过冷宫,但后来发现有孕,就迁去了行宫安胎,之后也一直在行宫为母后祝祷。如今母后既已离世,正可接她回来。”

“……陛下。”皇后心惊不已,无声地吸了口凉气,“陛下这是要为徐氏欺瞒天下人?”

皇帝气定神闲:“有些无关紧要的规矩,朕本也不放在眼里,更无关朝堂与‘天下人’。朕相信后宫之中若无人多嘴,此事就不值得一提。”

话中之意听得皇后愈发心惊肉跳,她缓了口气,强笑:“臣妾会约束好后宫。”

“皇后明白就好。”皇帝颔首,终于饮了一口她早先盛来的那碗汤。

皇后低眉吃了口菜,心中思绪百转,皇帝没再看她,自顾舀着汤,又言:“关于阿婉的出身,皇后也不要打什么主意了。”

皇后执箸的手骤颤,凤眸猛然抬起来。

皇帝口吻悠悠:“朕喜欢的是阿婉这个人,无所谓她究竟是什么身世。漫说徐文良膝下子女众多不必去收养,就算真有此事,也不过是在行善积德。所以,不论是为着阿婉还是为着孩子,朕都不想有人借此兴风作浪。你是朕的正妻,最好能与朕一体同心。”

他的与其极为缓和,俊朗的面容也神色如常。说出来的话,却让皇后遍体生寒。

他好似从未这样生硬地与她说了什么,不仅断了她的一切打算,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更让她心底生出一股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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