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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萧瑟,议论在南方的湿冷里不胫而走。

待得入了十一月,灵犀馆前院里的花木早已凋谢殆尽,顾燕时无事可做,多了大把的时间去听宫里的风言风语。

兰月不大爱让她听这些,但她身边的几个宦官都消息灵通。她偶尔一问,他们就总能滔滔不绝地给她讲上一遍近来的情形。

顾燕时因而知道太后称病闭门了一阵子,真假未知,但这两日才刚有所好转,就有被群臣堵了门。

路空说:“下奴听闻许多原本没随驾来旧都的朝臣都专程跑了来,就为求太后……”

他适时地噤了声,不敢看顾燕时的神色。

顾燕时抿唇:“就为求太后杀了我,对不对?”

旋即就听门边有人道:“胡说什么啊?”

她抬眼,苏曜从屏风后走了进来。

路空心虚,慌忙跪地。顾燕时稳坐茶榻上没动,苏曜衔着笑一揖:“母妃。”

礼罢,看到她一双眼睛清亮的望着他:“他们就是不肯罢休,对不对?”

“别理他们。”他摇摇头,挥手屏退宫人,又硬与她挤在同一侧坐,“他们拿朕没办法的。”

她未予置评,只问:“太傅还病着?”

他撇嘴:“自找的,我有什么办法?”

顾燕时低下头,唉声叹气。

她也觉得太傅这样是自己想不开,可他毕竟是苏曜的老师。他的病不好,朝臣们就会一直与苏曜针锋相对,觉得太傅的病全是她的错。

她心念微转,将那胡思乱想的主意又在心底过了一遍,仰着头,凑近了他两寸:“你有没有想过别的办法?”

她肤若凝脂,眉目含情,比甲毛茸茸的雪白领子围在颈边,这样抬起头认认真真望着他的样子就像只在好奇探究世界的小鸟雀。

苏曜忍不住抬起双手,在她的毛茸茸的领子上抚来抚去:“比如给我换个身份?就说……就说静太妃死了,我是另一个人,这样就……”

“哈。”话未说完,他蓦地笑出来。

而后他的双手便捏住她软嫩的双颊:“母妃最近是不是看了不少话本?”

顾燕时任由他捏着脸,羽睫低下去:“天冷不想出门嘛。”

说着眼睛眨了一眨:“不行吗?”

“许多宫人朝臣都见过你了。”他摇头晃脑,“那帮老东西又不瞎。”

“可他们当真在意这些吗?”她不解,“我若换了身份,面子上就说得过去了。也算你有所退让,顾及了他们的体面呀。”

他还是摇头,身子懒洋洋地往后一倒,躺到茶榻上伸懒腰:“但若肯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何彰显他们的刚正不阿?他们啊——”

他轻蔑地啧声:“若有仇敌将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他们未见得能有多么刚硬。但现在杀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就能换来美名,他们自然起劲,不会轻易罢休。你以为这样退一步就能让他们松口,真是把他们想得太好了。”

顾燕时怔了怔,低下头,不再说话。

过不多时,她感觉他的手指贱兮兮地刮在她后腰上:“还是我好吧?”

她心生促狭,无声地鼓了下嘴。

他又道:“夸夸我啊。”

她还是没开口,苏曜的手指还在闲闲地惹她,心绪微动,眸光忽而一凛。

他忽而发觉,她好似从来都没夸过他。

一句都没有过。

他心生不满,扯了下嘴角,坐起来揽住她:“夸我。”

“……”顾燕时愣住,费解地看了他半晌,觉得他在胡闹。

她心下原就烦着,只觉朝臣们这样闹下去不是个事,一时没什么心思与他逗趣,见他盯着她不依不饶,就站起身默不作声地走了。

“哎母妃——”苏曜尾音拖长,视线跟着她飘至门口,见她出去了才不得不收回来。

他不满地躺回床上。

不肯夸他,她倒还生气了!

呵,抠门。

.

慈敬殿,太后晨起用过早膳就又睡了半晌,醒来头脑有些昏胀。孙嬷嬷入了殿,为她按了半晌的太阳穴,听她问道:“可还有人?”

孙嬷嬷稍怔了一瞬,便意识到她想问什么,垂首:“太常寺丞姜文柏与大理寺主簿余绍元还在外头跪着。”

太后冷淡垂眸,思索片刻:“这两个都年轻,要跪就让他们跪吧。”

孙嬷嬷稍稍欠身,意有所指地提醒她:“姜文柏是姜太傅的本家侄子。”

太后轻笑:“他将这事在学子间闹得沸沸扬扬,对皇帝的口诛笔伐遍布两都。若不是看在他是姜太傅的本家侄子的份上,哀家必要治他的罪。”

“朝臣们也是好心。”孙嬷嬷轻劝了一句,“这种事情传出去,到底是不好听的。”

太后却说:“若没有他们推波助澜,也传不出去。”

孙嬷嬷闻言垂首,不敢再言。太后也不再多说,沉吟半晌,终是觉得该做些什么。

这些日子她都在左右矛盾,一边觉得将错处尽数怪到静太妃头上,静太妃多少有些冤,一边心下却也清楚,此时此刻杀了静太妃是最简单的平息事态的方法。

日日都有朝臣跪在她殿外求她主持公道,她被扰得厌烦,也不是没动摇过。

但前思后想之后,到底还是算了。

一半是为了静太妃,另一半她自己也不太看得清楚。

“你去告诉皇帝。”她思索着,顿了顿声,“就说哀家想去看看西湖,让他陪哀家去。”

“这个时候?”孙嬷嬷微觉讶异,“太后,已很冷了,您此时出去奔波……”

“哀家看你是岁数大了,人也糊涂了。”太后的目光清清冷冷地瞟过去,“又不是真为了看景。”

孙嬷嬷一滞,转而恍惚,忙朝太后一福,便去传话。

太后黛眉浅浅蹙着,端起手边榻桌上的茶抿了一口,浓郁温暖的香气直沁心脾。

她细品茶香,缓缓地吁气。

不论苏曜现下变得多混账,对她这个母后倒还算过得去。送到她跟前的东西,大到奇珍异玩、小到一片茶叶,都是最好的。

她贵为太后,这些东西似乎理所当然应归她所有,可其实并非如此。

日常所用之物若他有心刻薄她,宫人们都会见风使舵;那些稀世罕见的珍宝若他不亲口叮嘱送来,宫人们更不敢自行奉到她眼前。

她因而多少有些愧疚。

她记得早些年,在她还沉溺于失子之痛的时候,对他不曾有过同样细致的关照。

而他也从不曾跟她要过什么。

.

灵犀馆里,顾燕时在用膳时平复了心神,觉得自己忐忑不安也没什么用,左不过是让自己不开心而已。

想开这些她叹了一声,就专心致志地吃起了菜。

然后,她就被苏曜烦到了。

他这个人时常想一出是一出,于她而言已不足为奇。今日却不知又如何起了兴,突然三句不离要她夸他。

就连加个菜都要她夸他。

可夸人这种事,她原就不大在行,被他这般直言要求更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窘迫,虽想满足他所求,却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夸儿臣一句不掉块肉啊,母妃!”苏曜一边在她的米饭上放了筷炖得透烂的酱方边执拗地围追堵截。

顾燕时手中的筷子啪地在桌上一拍:“你好烦啊!”她盯着他,秀眉拧着,脸上一层薄怒,“我又如何惹到你了?”

“嗯?”苏曜讪笑,“没有啊。”

“那你又欺负我……”她扁嘴,筷子在米饭里戳着,呢喃着抱怨,“哪有这样要求人夸自己的,你……你还说个不停,夏日里的蝉修炼成精都没有这么烦人的。”

“啧。”苏曜恹恹低头,一筷青菜塞进口中,不咸不淡地揶揄,“不夸就算了,还骂我,母妃真的很不像个长辈。”

嘁。

少拿辈分说事!

她清清冷冷地给他夹了块鸡丁,正要往碗里送,他低头往前一凑,非就着她的筷子吃。

讨厌。

顾燕时悄悄地翻了一下白眼。

房门处珠帘一响,她将视线压了下来。

张庆生行至苏曜身侧躬身:“陛下,孙嬷嬷适才来了,说太后想去杭州看西湖,请陛下陪她去一趟。”

顾燕时一怔,苏曜睃了张庆生一眼,颔首:“知道了。”

张庆生便默不作声地又退出去,不再搅扰他们。顾燕时望着苏曜哑了哑:“这会儿出去,是不是太冷了?”

笑意在苏曜唇边一转而过:“是救场。我奉母后去杭州,朝臣们为了她玩乐时的心情也要收敛一些。”

收敛一阵子,等他们回来朝臣们虽可再行闹起,但冷下去几分的火候想再烧到今日这样就难了。

顾燕时凝神细想,觉得这样不错,心下又涌起些许不安。

她将这份不安忍住,低着头,轻声道:“也好。我听说杭州冬日景致不错的,你既陪太后去,就与她好好看看吧。”

苏曜闻言,目光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一划,睃到那一抹不安,心下笑起来。

她在想什么啊……

他有意捉弄,但想起先前合葬一事惹出的“恶果”,眉心便不由一跳。

苏曜略作踌躇,兴致缺缺地撇嘴:“你不想去?”

“我去不好吧。”顾燕时的声音低如蚊蝇。

虽然这样的情形让她自己留在旧宫她很害怕,可太后既是在救场,她想他就该与他分开一阵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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