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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燕时低下头,窘迫地也笑笑。

她听出徐贵妃好似并不大清楚那些江湖纠葛,却也不好解释,又听徐贵妃探问:“陛下有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她怔了怔,不解:“什么意思?”

“比如封你当个皇后什么的。”徐贵妃笑说。

顾燕时滞住,往后缩了下:“你别乱说……”

“这怎么是乱说?”徐贵妃一哂,看看她的神情,就无意多作品评,只道,“我没别的意思啊。就是……若你当了皇后,宫务就都交由你管了。到时候,放我回洛京皇宫好不好?我还是在那边住着自在。安京这边太潮,花园我也不及我在辰景宫的,住着没趣。”

顾燕时哑了哑。

她自问已知这位徐贵妃的性子,却还是料不到她能开诚布公地说这个。

迟疑半晌,她一下下点头:“若这些事能让我拿主意……那我自然愿意给你个自在。”

“这就好。”徐贵妃饮了口茶,阿狸跳上榻桌,凑到了她跟前去。

她侧过头,鼻尖与阿狸一碰,再说起来,就真是无关痛痒的话了:“这猫养得真不错,通人性,脾气也好。”

顾燕时附和地笑笑。

徐贵妃笑容满面地伸手抱住了阿狸:“等回了洛京,我也想养一只,只是不知能不能这么亲人。若不爱理人,养着就没意思了。”

“听说驯兽司的猫很多,可以去仔细挑挑。”顾燕时道。

她一边说,一边隐约觉出徐贵妃好似在没话找话,而她答得也很没话找话,气氛不免变得有些僵。

徐贵妃察觉了这份僵,心里就骂起了苏曜。

她不是不喜欢顾燕时,只是她们素来见面不多,也没什么话可聊。陛下突然叫她过来,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若放在从前,她们还能一起骂一骂那些没事找事的迂腐老臣——比如她的亲爹徐同。

可现下,臣子们也没闹什么事啊!

徐贵妃深感这是个苦差,心里愈发想回洛京过消闲日子。

她借着抿茶遮掩了一下尴尬,搜肠刮肚地思量还能再聊点什么,有宫女在此时进了殿,福了福:“夫人,齐太嫔说来看看您。”

两位贵妃眼睛同时一亮,徐贵妃立刻起身:“那我就不搅扰了,告辞。”

语毕福身,说走就走。顾燕时没来得及还上一礼,她都已走出好几步了。

徐贵妃出了明玉殿,齐太嫔就入了殿来。

顾燕时起身见礼,被她拉住手:“坐吧。”齐太嫔抿着笑,神情一如既往地亲昵。

待得落了座,她摆手屏退了宫人。宫人们一见,自知她们有话要私下说,退至殿外就阖上了门,寝殿中安静下来。

隔着一方榻桌,齐太嫔含着笑,目不转睛地打量了她半晌,一叹:“这样好。我从前就觉得,你既与陛下已生了情,总挂着个太妃的名头也不是个事,现下这样就名正言顺了。只消顺顺当当地行了册封礼,日后你就是天子宫嫔,谁也不好再说你什么。”

“嗯。”顾燕时点点头,齐太嫔目光又在她面上转了一转,声音忽而压低下去:“可教中的事,你就当真不管了?”

顾燕时猛地抬眸。

她紧盯着齐太嫔,齐太嫔脸上的笑意却一成不变。顾燕时在她的笑意中,心底一分分绽开慌乱,好像无形中有一张大网随着齐太嫔的笑正盖下来,铺天盖地,让她逃无可逃。

她不安地站起身:“谁……谁让你来的?”

齐太嫔低下眼帘,衔笑饮茶:“陛下让我来的。”

“……什么?”顾燕时蹙眉。

“陛下让我来陪陪你。”齐太嫔语中一顿,“正好,我也正有事想见你。”

“你……”

她的心跳乱起来,如鲠在喉,发不出声,只连连摇头。

这怎么可能……

“我不会帮你们的!”顾燕时断声,“我……我不是你们的人!教中之事与我何干?”

“是,你什么都不知道,也说不上是我们的人。”齐太嫔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你的父母呢,你也不管了么?”

齐太嫔也站起来,一步步逼到她面前。

“我父母……”顾燕时惶然,脚下步步后退,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他们……你们想怎么样?我……我会告诉陛下的……”

“告诉陛下?”齐太嫔的秀眉拧起来,好似听到了一个惊天笑话,令她扬声笑出来,“哈哈——”这笑音转瞬止住,她脸色骤冷,“你父母俱是大正教教徒,如今前几日白霜山一事,更是他们一手谋划,你想告诉陛下什么?”

“你胡说!”顾燕时脱口而出,一贯温柔的声音里透出了几许尖锐,“不可能!他们、他们不会……”

“信不信随你。”齐太嫔轻哂,遂转身向外走去,“今日子时,会有人来接你。兰月那里有些事情,只能与你说。”

“兰月……”顾燕时懵住。

她不肯信齐太嫔所言,可提起兰月,她就不得不信了。

兰月,说到底是爹娘指给她的人呀。

她打了个寒噤,眼见齐太嫔已离殿门不远,她趔趄着上前了两步:“我……我不去!她要说什么我也不去!”

齐太嫔驻足:“你不去,你父母一辈子的心血就都白费了。”她侧首看过来,从前一贯温和的眼睛寒得像刀子,“陛下待你再好,也不及生身父母要紧吧?”

顾燕时呆立在那儿,想拽住她,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都问个明白,脚却无力挪动,只得眼睁睁看着她走。

她就这样滞了好半晌,心中的慌乱一阵甚过一阵,让她彷徨无依。

就在今日早上,她还在跟苏曜说,“日久见人心”。

那时她那样坚信,她能自证清白。

可现下齐太嫔却告诉她,她的父母也牵涉其中。

她突然不知该怎么办,突然分不清孰是孰非。

在此之前,苏曜与她说的事情,她几乎尽信。她信大正教绝非良善之辈,他斩草除根乃是替天行道。

但现在,她忽而动摇了。她忍不住地想,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隐情,是他不曾告诉她的。

因为她觉得爹娘不是恶人。

她一时想去找苏曜问个明白,转念想到这关乎爹娘性命,又不敢贸然行事。

怎么办呢?

她前思后想,眉心越皱越紧。

原来世上最让人为难的事,并不是“前有狼后有虎”,而是前后两方都是自己在意的人。

且先去见见兰月好了。

她想于她而言,当务之急是先弄清孰是孰非。她要见见兰月,听一听她会说什么。

只是,子时……

万一苏曜来找她怎么办?

顾燕时思索半晌,唤来宫人:“告诉陛下,这几日出的事情太多,我想自己静一静,让他今晚莫要过来。他便是来,我也不会开门的。”

“……诺。”进来听命的宫女应得犹豫,看了她好几眼,见她神情淡漠,终是未敢多说什么。

.

月黑风高,夜半无人。

黑影裹挟疾风直入宫闱,悄无声息地落在明玉殿后,很快越窗而入,翻进寝殿里。

顾燕时提着心神不敢入睡,闻得声响,惊坐起身。

隔着幔帐,她看到黑影一步步走近,不安地摸向放在枕边的剪刀,警惕地问他:“你是大正教的人?”

“是。”外面的声音低沉,“请姑娘随在下走一趟。”

“好。你等一下,我穿衣服。”顾燕时平静道。

她一边说,一边再度看了眼枕下。

枕下压着一方字条。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全然瞒着他。

误会这种东西,越隐瞒就会结得越深。若她自此回不来,亦或他发觉她今夜离开过,那纵使她见过兰月后依旧决定站在他这一边,也什么都说不清楚了。

她于是给他留了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子时有人来劫我,以我父母相挟。若我未归,情非得已。

检查好了字条,她深深地吁了口气,就下了床。

黑影一语不发,将她领至床边,信手一揽跃出窗外,一刻不停地飞檐走壁着离开。

顾燕时忍不住地惊叫,唯恐惊动旁人,只得死死捂住嘴巴。

待得再睁开眼,她已至诏狱。面前是牢室间阴暗狭长的过道,周遭的守卫横七竖八地倒着,那人垂眸:“都药晕了,姑娘有两刻时间。”

顾燕时点点头,问他:“兰月在何处?”

“前面第五间牢室。”他道。

顾燕时深吸气,举步向前走去。

一、二、三、四……

她一间间数过去,在第五间牢门前定住脚。

牢室中比过道里更黑一些,她看过去,视线却不适应,半晌都没找到人,就唤了声:“兰月?”

眼前静了静,兰月的声音响起来,带着惊诧:“姑娘?!”

顿了一顿,又道:“是……是陛下让姑娘来的?”

“不是。”顾燕时摇头,“是教中有人要我来的。”

“……什么?”兰月微愕。

顾燕时想到足有两刻工夫可以说话,并不太急,想了想道:“我先问你件事。”

“你说。”

“昔年我还是太贵人的时候,我爹入狱。”她说及此处,用力咬了下嘴唇,才有勇气继续问下去,“是那些地方官真的在找他麻烦,还是一切都只是在骗我,只为一步步地把我引到陛下跟前,以便让你成事?”

“是骗你的。”兰月受了重刑,声音十分虚弱,却像刀子,一下下划在顾燕时心头。

她顿了顿,勉强笑了下:“那几个地方官,都是我们的人。”

兰月说着,竭尽全力撑起身子,慢慢挪向牢门。

顾燕时终于看到了她遍体鳞伤的样子。

她遍布伤痕的手抓在铁栅上,眼睛死死盯住顾燕时:“但主君和夫人……是疼您的,过往旧事您不知道,奴婢说给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