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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字令出,成百上千道黑影踏着夜色飞离京城,一路向西奔去。

苏衔有条不紊地将人员安排妥当,回府时正旭日初升,谢云苔刚醒过来,见他衣冠齐整地进屋,皱了皱眉:“已下朝了?”

“嗯。”他随意一应,暂未与她多提。反正她不可能也赶到前线去,何必跟着提心吊胆?等谢长远回到京中再告诉她也不迟。

宫中,人人都觉出了皇帝今日情绪不佳。下朝回到紫宸殿,他就运着气一圈圈地在殿里踱着,姜九才早已将手下都摒了出去,待得韦不问进来,他自己便也告了退。

“认别人当爹倒认得痛快!”皇帝低声喝骂,“朕对他还不够好吗?”

韦不问不好接话,悄无声息地在旁边立着,由着皇帝自言自语地骂。

也是赶巧了,苏衔半夜里刚来借了乙字令,朝中早朝时就接到了边关递来的请封奏章。奏章中提及数名立下战功的将士,苏衔口中的那个“爹”赫然在列。

皇帝本就气不打一处来,看到这个名字更是阴了脸,为了不动摇士气才没直接拂袖离殿。

“还想请封,做梦去吧!”皇帝冷笑涔涔,“朕绝不给这谢长远封位,也绝不准这婚事。苏衔就是来求朕也晚了!”

“……”韦不问无语,没说话。

谢长远的封位不是瞎请的,取敌将首级,按本朝惯例就得封侯。

至于说苏衔来求皇帝,韦不问暗忖陛下您才在做梦。

好在皇帝还是明君,生了半晌的气,自己冷静下来,不得不承认还是得论功行赏。

“封侯,封侯……”御案前落座,皇帝咬牙切齿地提笔,“朕给他想个好封号,戾侯如何?”

韦不问无奈:“陛下……”

封号上做文章是朝中惯见的手法。譬如有些藩王谋反,皇帝为了贤名,撤藩封侯但留其一命,将其软禁京中,就多会选一个意味不佳的封号,什么戾字、困字都很常见。

但谢长远可是个功臣。

皇帝铁青着脸色悬笔半晌,终于摇着头落笔:“征勇侯。”

韦不问默然拱手:“陛下圣明。”

皇帝揣着满腔的火气落笔,将旨意写下。韦不问有些唏嘘,一时觉得和今上比起来自己都没那么惨了。

他早年迫于生计成了阉官,劝着妻子改嫁、儿子改跟旁人姓。后来妻子的新夫又死来投奔他,虽然阖家团圆,但他已是阉人,不能再享敦伦之乐,只觉委屈了发妻,更时时担心儿子有他这么个当了宦官的爹会抬不起头,心中愧疚不断。

可再怎么说,他们一家三口的心是在一起的。

再看陛下,心头朱砂顾宜兰早已殒命,留下一子死活不肯开口叫他一声爹。从前是待师父、待管家都比待他亲近,如今有了心上人,又是宁可先管心上人的父亲叫爹都不肯认他,韦不问设身处地地想,这感觉真是太苦。

但转念想想,他也并不想多劝苏衔。

他儿子沈小飞早年的日子虽说也并不平坦,但继父宽和,对他并不差。如今沈小飞也还记得继父的好,到了忌日连韦不问都会去上一炷香。苏衔儿时却一日日都是苦熬过来的,他最初收苏衔为徒时,甚至发现苏衔身上有暗伤,疼却看不见,是深宅大院里惯见的磋磨人的法子。

这笔账剪不断理还乱,早已算不清楚,没有哪个外人配在其中多嘴。

“去吧。”写就旨意,皇帝叹息着将明黄的卷轴递给他,“让姜九才送去户部。”

“诺。”韦不问上前接过,长揖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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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秋宫门外,六皇子已等了许久。眼下春寒料峭,穿着棉衣会觉得热,但穿得少些在外站久了又不免会冷。他不觉间已打了好几次寒噤,终于见到掌事宫女从殿中出来,忙上前拱手:“大姑姑。”

“六殿下。”掌事宫女福一福身,“娘娘说了,知道您为什么来。”

殷临晨心下一喜:“那母后……”

“娘娘还说,孝心若只是拿来利用,那没有也罢。”言毕再度福身,“殿下请回吧。”

一句话便将殷临晨刚升起希望的心投回了井底,他哑了哑,想解释:“我不是……”但掌事宫女置若罔闻,径自转身回了殿去。

殷临晨僵在原地,僵了良久才提步离开。

他原是来为生母请封的。今年是他生母离世的第十五个年头,依着宫中惯例,逢五、逢十的年份都可有追封,赐以死后的哀荣。可父皇早已忘了他母亲,五年、十年时便都无人提及。

现在他长大了,自要来为母亲提一提。不敢去求父皇,他就来了长秋宫。追封并不是难事,只要皇后点个头,六尚局自然就去办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只得了那样两句话。

皇后是嫌他来走动得少了,平日不来问安,有事时才来上门拜见。

可他……他曾经也很勤勉,日日都来。只是兄弟们都不太理他,连宫人也态度轻慢,皇后更懒得同他多说一句话,他渐渐觉得自己惹人厌烦,这才索性避开。

如今却又成了他的不是了。

殷临晨浑浑噩噩地往回走,心跳得很乱,眼眶一阵阵地发热,哭又哭不出来。临近一道宫门,他忽而听到笑音,慌忙顿了下脚,不多时,那边的人先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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